给安娜金捎完口信,巴托轻松北上。她越过国境线,进入席瓦之境。
和预定的一样,玩家公会“亚马逊”刚抵达席瓦之境的蓝苔村。该公会派来了两百名精锐,此刻刚刚驻扎完毕。
蓝苔村离碎石镇非常近,步行只要不到两小时。要不是亚马逊人太多,需要行动时间,也不会委托阿尔瓦商会传口信——众所周知,阿尔瓦商会的传信速度是塔赫大陆最快的。
巴托跳下马,美滋滋地往亚马逊营地里走,目光在街道上扫个不停。
一路上,亚马逊玩家处处可见,全是风格各异的漂亮姑娘。其中偶尔混着几个“男性玩家”,大抵和自己一样玩的是人妖号——在确定成员性别这方面,亚马逊极其严格。
真是闲得蛋疼,巴托不屑地想。
这群女的宁可接纳人妖号,也不愿意要自己这个肉身女性。要不是当初和亚马逊谈崩了,自己也不至于那么惨。
现在不一样了。
自己以玩家代表的身份加入了阿尔瓦商团,手里明明白白握有实权,没必要和男玩家频繁接触。面对这个世界的原住民,身为玩家的自己强得要死,哪里还需要害怕?
可惜在固定区域,阿尔瓦商会只愿意选上那么一个玩家代表来“表示友好”。自己踹掉布莱,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那家伙跟在自己身后图什么。
巴托清清嗓子,举着玩家属性弹窗当身份证,一路走到多萝西帐篷前。
这顶帐篷平平无奇,没有她想像中的缎带、鲜花或熏香。它看起来干净朴素,和圣徒会的大同小异。真没意思,她在心里抱怨了句。
“我是巴托。”巴托停在门口,拿腔拿调地说,“安娜金那边我通知到了,来拿报酬。”
“进来。”帐篷内传来一个女中音。
帐篷内,亚马逊的领袖,狂战士——据说最近转职“蛮土女王”——多萝西正坐在桌边,皱着眉头审阅报告,一眼都没有瞧巴托。
多萝西身穿干练的兽皮甲,头戴狮子头骨制成的面具,骨面涂金,顶端有着兽角制造的王冠。她结实的褐色皮肤上布满血红图腾。那些图腾犹如活物,不时从多萝西双臂上滑过。
“辛苦了,报酬从我的私人仓库出。”
她不咸不淡地摆摆手,“狼血精油、雷飞龙皮靴。我在转职任务里得到的,这两样应该能让阿尔瓦商会满意。”
“起码的礼貌得有吧。”巴托有点不爽,“你是不是太随便了?上次阿尔瓦商队代表可不是这个待遇。”
“这是交易,我是你的甲方。”
多萝西终于转过脸,面具眼孔中赫然是一对棕黄兽瞳,“我以为我们都是现代人,不需要乱七八糟的礼节。”
就这还女高管呢,不知道怎么当上的。巴托翻了个白眼,调出系统界面,准备与多萝西交易。
“既然你提到了阿尔瓦商会。”多萝西锐利的目光刺了过来,“看在同胞的份儿上,我多说一句——人家主场,你最好多长点心眼。”
“你什么意思?”
“上次跟你一起的那个小伙子,布莱是吧?无论为人处世还是战斗能力,他都比你强不少。但阿尔瓦商会挑了你当代表,没事多琢磨琢磨吧。”
巴托嘴角动了动,没掩饰脸上的轻蔑:“你是我甲方,又不是我爹。放以前,咱俩谁拳头大还难说,轮不到你教训我。”
多萝西倒没有生气,她无奈地摇摇头,完成了交易。
“你走吧。”她干脆地说。
“你们打算干嘛,就这样在外面等?”巴托杵在门口,一动不动,“我也是圣徒会的一员。圣徒会都向你们求助了,我有权知道你们的回应——怎么,你们打算一直怂着?”
“不,我们这几天就会前往布里克阴影。”多萝西冷淡地表示,“现在你可以走了吗?”
巴托这才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多萝西垂下眼,她身边的空气一阵扭曲,一个身穿杀手套装的纤细姑娘浮出身影。
“姐,你怎么骗他?”杀手好奇地问。
就在不久前,亚马逊全员得到了明确指令——
安娜金这位名义上从属“圣徒会”的强悍治疗师,协同隶属于“隐士院”的索罗一同前往救援。这对姐弟侦察与救援拉满,最适合探查任务。
得到确切反馈前,亚马逊不会将精英人员送进布里克阴影。
“巴托这个人……唉。”
多萝西叹息,“作为圣徒会的底层成员,他无权与我交流安排。就算想知道,他也应该用自己的眼看,结果他蠢到直接问我这位第一负责人。”
杀手姑娘疑惑地啊了声,欲言又止:“我还是学生,不太懂这些……”
“一点个人的好奇罢了。”
多萝西眼神柔和了些,“巴托在人家眼皮底下活动,他要乖乖当个好拿捏的傻子,我还能接受。”
“但他要蠢到把玩家情报乱说,让有心人听到,大家就得防着点了——如果情报真的泄露出去,我对阿尔瓦商会的反应很感兴趣。”
杀手姑娘挠挠头,转了话题:“那咱们就这么等着,真没问题么?热灰都栽进去了,再加两个人也不够吧。”
“安娜金在协助乐土做任务。如今她‘自己人’有难,乐土不会放着不管——它毕竟是‘主线’的一部分,就现在看来,乐土这方面滴水不漏。”
“等他们撤出布里克阴影,亚马逊在外妥帖接应,也能卖个人情。”多萝西的声音里多了点笑意,“再者,我对乐土的水准也很感兴趣。”
这就是生意人的世界吗?
杀手姑娘呃了一声:“果然我还是更喜欢体操……”
“什么?”
“没什么,挺好的姐。”
……
布里克阴影,圣徒会营地。
安娜金把嵌有“新绿的盛典”的魔杖插入泥土,在周遭砸了一圈魔法道具,勉强开辟出一片净土。尤金与热灰体格了得,祛除污染后,他们很快就恢复了清醒。
先起身的是尤金。
他起得太急,差点撞飞佩因特手中的勺子。看着面前那张熟悉的脸,尤金罕见地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但这位骑士团长意志过人,他只是死死瞪着佩因特,十指紧了紧,连剑都没碰。
“你们瞧。”佩因特干笑着表示,“我说这孩子有分寸吧。”
“蒂利亚大人让你来此地赎罪……唔!”尤金刚要说话,就被佩因特一勺子堵住了嘴。
佩因特先生喂的可不是美味食物,而是苦涩粘稠的净化药膏。这东西太难入口,通常都要调和上别的材料服用。如今条件有限,也就顾及不了那么多了——尤金被苦得眉头直皱,一时开不了口。
喂完药,佩因特扶着膝盖起了身,悠然拍拍手。
诺尔用馀光看着佩因特的表情。
三位玩家正忙着照料热灰,诺尔和佩因特只好负责尤金的照料。总不能让疯修士和永恒大祭司照看尤金吧?
诺尔倒不是信不过尤金的判断,他对另外两位的人品实在……嗯,不那么信赖。那两个邪恶家伙不会伤害尤金,找麻烦的事儿估计少不了。
尤金先生这人缘也够差的。
“还好吗,尤金大人?”既然尤金醒了,诺尔瞬间做出“德雷克”的冷淡模样。
“德雷克?”尤金终于咽下药剂,目光在诺尔和佩因特之间走了圈,“你怎么在这?”
“和佩因特先生的理由一样。”诺尔戴回兜帽,“佣兵罢了。”
佩因特顺势跟上:“我也不想和圣徒会扯上关系,谁让这事关魔王呢?”
他轻轻巧巧地把“雇佣者”往安娜金的方向误导了一下,继而微笑着看向诺尔。
“那两位……”尤金看向面庞隐藏在阴影里的忒斯特和费舍。
“乐土的人,说是自愿支援。”诺尔平静地说道。
尤金眯起眼,看了那两人好一会儿。随后他虚弱地躺回地面,看向天空。
这片小小的净土周围,异形玩家们还在快乐地玩他们的过家家。他们不约而同地绕过了这片不大的土地,就像净化魔法是什么新型障碍物。
胡言乱语声混着笑声,在没有风的土地上来回飘荡。像是机器胡乱生成的背景音,违和且粗糙。
那边热灰传达完了关键情报,昏睡过去。尤金却始终睁着眼,半晌,那双苔绿色的眼睛转动,看向诺尔。
“你们是来救人的,还是接替探查的?”他哑着嗓子提问。
“目前都有。”
诺尔抱住双臂,斗篷下面露出金色的眼眸,“之后未必。”
“魔王越过无尽海、即将登陆。这个消息,我想霍塔什先生已经告知了诸位。至于我个人的判断……情况危急,这次探查必须完成。”尤金平静地说道,双眼仍看着天空,他给出了与热灰完全相反的决断。
他的脸上没有恐惧,也不见劫后馀生的喜悦。骑士尤金无比坚信自己将会存活,这就是神选者的自信么?
“德雷克”不是礼貌温和的性子,诺尔乐得单刀直入:“有您在,营地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尤金盯着天空,将营地的诡异遭遇娓娓道来。
最开始进入布里克山脉,圣徒会就一直被各种污染怪物狙击。热灰加倍小心,步步为营,推进得很慢。
然而有一天,他们的斥候回来时,整个人都是污染状态。热灰第一时间将他隔离,并集聚众人之力净化污染。
听起来好像没有问题,诺尔心想。就算他在现场,也不会比热灰做得更好了。
“牧师剥离出来一个人影。”尤金说,“净化魔法下,它消散了……所有人都以为它消失了。”
“可它只是藏进了土地里。它在圣徒们懈怠时出现,拥抱他们,将他们变成扭曲的模样。这座营地变成眼下的样子,也不过一晚的时间。”
“哦——”佩因特兴致勃勃地凑近,“这么说,人影很可能还在咯!”
尤金只当没听见:“只有在身体近处不间断地施放高级净化魔法,才能将它挡在外面。可惜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太少了,我们发现得也太晚了。”
佩因特垂下肩膀:“年轻人心眼儿真小。”
“我知道了。”诺尔说,“等询问完霍塔什先生,我们会做出决断。”
他转过身,将佩因特残酷地留给了尤金。
热灰眼看还要休养几个小时。眼下天色越发昏暗,众人只能先驻扎一晚。
诺尔配合著安娜金,在不足二十平的小据点布满净化道具,确保尤金口中的“污染人影”无法靠近。做完这一切,他揪揪忒斯特的袍子,主动请缨巡查周遭——
营地的玩家们在发疯,不意味着周遭怪物会放他们一马。要是玩家在这种不清醒的状态下被掳走,下场可想而知。
“不错的睡前散步。”忒斯特被诺尔抓着,快乐地离开净化据点,“还是说,您有悄悄话想跟我说?”
“你状态不好吧。”诺尔叹了口气,踢飞想要扑杀两人的污染怪物。
“……”
兜帽下,忒斯特停顿了两秒,金线舞动,又一只怪物断成四截,“怎么了,您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怪物腥臭的血液湿润土地,血泊边,诺尔放下忒斯特的兜帽:“在此之前,你从没错过‘晚祷’时间。”
“哎呀,果然对神懈怠是不行的。”
忒斯特像模像样地感慨,活像哪个教堂的新晋神父。
“回答我的问题。”
“您真的无所不知。”
忒斯特掌心按上胸腹,“只是一点点疼痛,不会妨碍我的行动。倒是您,疼得那么厉害,真的没问题吗?您的呼吸和心跳都比之前快了许多,表情一直绷着。”
两个人彼此瞪了会儿。
“好吧。”诺尔回身打飞一只异变的蝙蝠,捏捏眉心,“以后我们别瞒着对方了……你的情况怎么样,有多痛?”
忒斯特执起诺尔的手,在指节上咬了一口。没破皮,留下了一点深红的牙印。
“这种程度,不多不少。”
他说,“如果离您太远,我疼痛会加剧。还请您务必注意,别把可怜的骑士丢下。”
忒斯特的疼痛不如自己严重,但也绝对不轻。也许因为这家伙在不朽教堂长大,带着这样的疼痛,忒斯特表面毫无异常。
诺尔看着皮肤上的新鲜齿痕,终于下了决定。
“之前我想,等去探查的时候,我们兵分两路……我拉你出来,也是想商量下这件事。”
“哦?”
“这个情况,营地不留人不行。不如让阿巴顿、尤金、索罗和热灰留下。”
诺尔说,“你我带着佩因特、塞壬,外加一个安娜金,我们去前线探查魔王。”
“您的安排很完美,想要问我什么呢?”忒斯特歪过脑袋。
“你状态不好。如果你不想继续探查,我会考虑‘先救人’——不管尤金怎么说,时间不差这一两天。”
诺尔语气十分认真,“忒斯特,你愿不愿意继续?”
夜风穿过腥臭的树林,忒斯特露出微笑。
“我愿意。”他又托起诺尔的手,在齿痕上留下一吻,“您之前问过,何必再问?”
“我在问我的骑士。”
诺尔说,“情况糟糕,牵扯到的人太多。无论状况如何,我想努力保全所有人,你未必愿意接受——你把性命托付给我,但我无权任意挥霍它。”
忒斯特沉默了。
两个人相对而立,几秒后,诺尔微微靠近,吻了下忒斯特的鼻尖。
“这是今天的晚祷。”他轻声说,“这不是命令,你不用立刻回答我。”
不远处,某棵歪曲的树木后,一个纯黑的人影从树干后探出头。
人影边缘散发出混沌的、雾气一般的起伏。它的头颅时圆时扁,形态不定,显然不是活人。
它倚靠着树干,静静地注视着不远处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