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
珀拉达特躲在忒斯特身后，嘴巴就没有合上，“我从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现在祂知道为什么诺尔非要祂在场了。忒斯特肯定不会知道这是什么，但放眼整个宇宙，没有几个物种比浮游茧更了解世界之柱。
自己在场，忒斯特给出世界之柱的气息。两个条件具备，房间内的时间开始快速流动。诺尔自身无法接受这份记忆，于是他要他们作为第三者，在最近的地方探查真相。
阳光一遍遍扫过室内，在橙红与灿金之间交替。那些黑红丝线还是不停汲取着许阅的神力，孵化著名为“塔赫”的世界。
然而许阅的肉体停止了溃烂，他们面前的肉团逐渐成型，它的扭曲渐渐有了章法，变成了一个古怪的胚胎。
它三对青红羽翼紧紧包裹身躯，无数裂缝中透出眼球般的结构，浑身散发出疯狂而混沌的气息。若不是盗星索疯狂抽取那东西的神力，悦园——乃至于整片大陆——早就被污染殆尽了。
“这个形态很像世界之柱。”
没等忒斯特发问，珀拉达特就很自觉地解释，“但是世界之柱是纯白色的，这东西更像是……说句亵渎的话，它像是世界之柱的死灵版本。”
它们的外貌差距正如正常人类和巫妖。
无数神骸正被世界之柱的“不灭”权能统合在一起，强行模仿世界之柱的成长过程。诚然，诺尔无法通过这个手段成为世界之柱，但他很好地稳定了肉身的状态。
“但他的精神仍然没有保障。”
忒斯特喃喃，轻轻抚摸着孵化中的怪物。眼下那无名的怪物充满整个房间，只留给他们一个小小的角落。
他的诺尔稳住了身躯崩溃，只算解决了一半困局。忒斯特深知诺尔的记忆如何混乱，随着诺尔变强，这种混乱只会加剧。
好在房间的时光疯狂流逝，他们很快就能看到结局。
忒斯特闭上眼，整个人放松地靠在怪物身上。而那怪物也不忘伸出触肢，轻轻抚摸他的长发。
……
号称“世界之柱碎片”的残骸，出借了祂的“不灭”权能。
祂熟练地镇压了无数神骸，将其统合在一起，方法比盗星索的胡乱缝合高明得多。那些神骸不再腐烂，肉身的痛苦瞬间减少大半。
拦在许阅面前的，只有日渐加重的疯狂。
这样也挺好，他朦朦胧胧地想。如果他的意识还是“正常”的，早就被这无尽的折磨与囚禁逼疯了。
现在他勉强维持了一个平衡。完善塔赫的时候，他满脑子的哀嚎与呓语会平息下去。除了他自身精力格外集中，诺尔怀疑盗星索也做了防护——显而易见，盗星索也不希望“塔赫世界”的收尾出现太多问题。
许阅啃咬着漆黑的屏幕，一行行输入不存在于世的古怪字符。他知道，塔赫正在变得越来越完善，在这无尽的疯狂与黑暗中，那是他唯一能够抓住的色彩。
它总能让他记起自己是谁。
……真好，现在的他能够思考。
为了获得解脱，神骸们把知识借给了许阅。为了观察，世界之柱也出借了不少讯息。许阅知道，这是个无比危险的举动——那群危险的知识在他的脑袋里上蹿下跳，侵染着他的神经。
这是一个危险的赌注。就看是他先疯掉，还是先用它们找到解法。
思考。
收尾之后，盗星索会撤去给他的防护，转而抹杀他，把他创造的珍贵世界据为己有。照这个情况下去，他必定会陷入彻底的疯狂。
如今他身在地星，就算逃离这个房间，也会给他的同胞们带来无尽的灾难。
思考，思考。
对了，最开始制作时，他相信《塔赫世界》是个游戏。创世神的权柄被固化为“系统”，而系统天然允许来自地星的“玩家”登录。
也就是说，塔赫与地星之间存在系统许可的通路。
没错，出路是有的。他可以借助系统逃往塔赫，问题是他现在的身心状态，同样会给塔赫世界带来毁灭性打击。
思考，思考，思考。
……想到了。
不久后的一天，塔赫世界正式完成。在那个夜晚，饱含力量的陨石火雨从天而降，意图抹除整个悦园小区。
按照原计划，崩溃边缘的创世神会和可能的目击者一起死去，毫无痕迹。地星人只会把它当做一起不幸的事故，正如之前三次那样。
人类太过脆弱，这种破坏力下，正常救人是行不通的。
许阅努力保持住最后的清明，他摘下了所有邻居的头颅。就这样，他挣扎着抱住那些破损的头颅，激活了通往塔赫的“测试账号”。
那是他提前偷偷预留好的，属于管理员的账号。
【管理员测试账号“Nol”请求登录】
【登录成功】
悦园彻底蒸发的前一瞬，那怪异的身影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许阅特地挑选了一处贫瘠的荒野，为了减少影响，他还在身周腾起了遮蔽视野的雾气。他的怀抱中鲜血淋漓，邻居们正在逐渐走向死亡。
盗星索的防护消失了，一波又一波疯狂冲击着许阅的精神。他能够维持清醒的瞬间越来越少，在被盗星索发现之前，必须尽快执行下一步计划……
邻居们身躯残破不堪，没法作为玩家登录。那么——
【对除了我之外的所有活体执行“系统托管”。】
盗星索还没反应过来，最高管理员权限还在。许阅争分夺秒，强撑着号令系统。【保留至我恢复清醒、重新开始活动的时候。】
【托管目标来自地星，登录系统核查中】
【目标躯体讯息不完整，仅能获得部分权限，是否继续？】
巨大的怪物遍体伤痕，它伸出无数触肢，抱紧怀中的上千颗头颅：【继续。】
系统柔顺地响应：【目标躯体讯息缺失，当前仅支持借由其他生物躯体生存，请指定选择方案】
【给他们……符合个体性格前提下，存活率最高的躯体……】许阅顶着满脑子狂乱呓语，坚持下令。
【托管方案已记录】
柔和的光芒亮起，许阅怀中一空。那些头颅化作光点，消散在塔赫澄澈的空气之中。
头颅中的声音越发响亮，许阅的意识犹如暴风雨中的木筏，精神随时都可能散架。
接下来就是最后了。
【对我执行“系统托管”……】许阅号令。
【目标力量过强，托管失败】
果然如此。
许阅屏气凝神。他分出一小块血肉，将狂乱的意识附着其上。那血肉仅有大概的人形，身材细瘦，体表肉膜长袍般耷拉着。
它头顶长着扭曲如内脏的硬质角，漆黑的长发蜿蜒在地，连接着背后无比庞大的畸形神明。
……神的化身。
意识涣散下，化身甚至无法站立。许阅用力爬动、调转身体，生生咬断了发梢末端的连接。
疯狂之中，他的强行转移一定会留下许多蛛丝马迹。盗星索发现他的逃亡只是时间问题，他需要留给那家伙一个“击杀的目标”。
比如他所谓的“本体”。
放弃肉身的桎梏，放弃强行堆砌的力量，他要活下去。
【对我执行“系统托管”……】许阅努力撑起化身，再次号令。
【目标含有格式异常的讯息，无法正常托管……】
【是否清除格式异常的讯息内容？】
那是无数来自于神骸的精神污染，他的狂乱之源。
许阅：【是。】
【异常讯息过多，无法正常清除，建议进行压缩封存，是否继续？】
很好，接下来只要……
“……求您……”
雾气之中，许阅的动作顿住了。一个微小的声音在许阅耳畔响起，那声音凄厉又悲伤。
“求求您……”
谁？
许阅艰难地转动视野，他的注视穿过雾气，停在那瑟瑟发抖的身影身上。
那是个形容枯藁的女人，她头发蓬乱，脚上满是伤口，看起来像是战争难民。这地方人迹罕至，她无疑是在逃亡过程中。更远处，还有几个衣着破烂的人，他们瑟缩在远处，不敢接近。
奇怪，就算雾气能够遮掩自己的身形，他散发出的威压是实打实的。通常来说，附近的生灵只会把他认作怪物，不可能主动接近。
许阅再次看向不远处的女人。
面前的女人褐发金眼，拥有典型的维尔德人特征。
这是许阅第一次遇到自己亲手创造的生灵。
他的注视不由地柔和下来，满脑子混沌也有了一瞬的清明。
女人跪在地上，全身发抖。她的额头几乎触及地面，双手前伸，托着一个满是污渍的襁褓。襁褓之中，露出一个头顶棕色绒发的婴儿，一条手臂僵硬地垂着。
“尊贵的大人，求您……”
“求求您救救她，我的小宝贝……您要什么都行，我可以献祭一切，求您救救她……”
那女人声音嘶哑，语带哽咽，听起来有些神志不清。
“她不久前还在呼吸，您这样强大，一定有办法……”
“救救我的女儿，求您……”
别哭，他想。也许他的计划，还可以稍微改动一下。
他看得出来，那个婴儿停止呼吸没多久，她的器官还没有完全死去。如果动用一点点权限——
【您确定吗？】
世界之柱的碎片不带波动地询问。
【您已经舍弃了本体，如果要强行给予她玩家权限——哪怕是不完整的玩家权限——必须借助我的权能。】
【根据计算，您继续持有我的“不灭”权能，才是更明智的选择。】
【您的权能确实非常强大。】许阅平和地回应，【可是归根结底，您也是我的“精神污染”之一。保留您的风险和收益一样高，我想了想，选择“维持精神稳定”也不错。】
【接下来我会彻底剥离一切威胁，想尽办法生存。反正您是不灭的，对您来说，只是换个角度“记录”而已。】
【同意。】最终，碎片给出了答复。
许阅挪动身体，一条触肢柔和地拨开雾气，按上婴儿尸体的头颅。
【已收到玩家身份调用申请】
【已确认申请人】
【对不起，您目前的力量不足，暂时无法动用开发者权限】
许阅冷静地继续：【重新申请，额外赠予目标“不灭”权能】
【已确认超越法则的权能碎片】
【该权能完整度极低，力量在可操作范围内】
【统合计算中……】
【应最高管理员要求，目标成功获得玩家权限[最低限度]，可进行一次“死而复生”。※此权限为规则外赠予，拥有该权限的个体将被系统锚定】
【受“不灭”权能影响，目标相关血脉有概率传承“玩家权限[最低限度]”及其特性】
随着系统一行行给出通知，婴儿周身闪耀起柔和的光晕。她头顶薄薄的发丝由深棕化为闪亮的银白，僵直的手臂柔软下来，渐渐出现血色。
世界之柱的碎片离开了。
它的力量将分散在塔赫大陆，通过受惠者的双眼沉默地记录一切。
襁褓动了动，婴儿发出嘹亮的啼哭。她的母亲紧紧抓住孩子的襁褓：“谢谢您，谢谢您！请您收取代价吧，我绝无怨言……”
与此同时，婴儿好奇地挥舞手臂，试图去抓雾气包裹的触肢。
那触肢轻轻揉了揉婴儿的头顶。
“希望你……能喜欢我的世界……”
许阅不怎么熟练地用通用语说道。“代价是……好好活下去……”
女人怔怔地擡起头，她刚刚看清雾中的轮廓，眼前的景色便一阵变幻。贫瘠的荒地变成丰美的草原，远处依稀能看到布里克山脉。
此处没有战火的味道。
那是远距离空间魔法，那是神的权能。女人抱紧怀中的孩子，终于痛哭出声。
……
荒地之上，再次只留下许阅一人。
【对我执行“系统托管”。全部异常讯息压缩封存处理。在你认为系统归属权要改变的时候，唤醒我。】
确定周遭再无生灵，许阅第三次下达指令。
【将对您执行“记忆封印”。注意，您的部分个体记忆存在污染，污染部分同样会进行封印处理。】
【封印后，您只能保留最低限度的属性值，是否继续？】
【继续。顺便给记忆封印附加一条留言——】
临近疯狂之时，许阅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绝对不要解开封印——！】
意识陷入黑暗的瞬间，耳畔彻底安静下来。
这不是结束，许阅想，这是一个开始。
就在盗星索放下警惕、安安心心侵蚀系统时，“许阅”会再次醒来。这是他的世界，他会记得独属于他的知识，他不会轻易认输。
他将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