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淮祀跟卫放一同经了谢夫人案,两人愈加亲近,他这个寄住客,成了座上宾,简直是乐不思蜀。
他这一日日过得无比惬意。但凡卫繁去看谢罪,他后脚跟就溜了过去,二人立一处,叽咕几句话,再依依不舍分开;无聊了就骚扰骚扰俞子离,在他院中一通翻箱倒柜,见了好的就塞怀里扬长而去;再时不时与老丈人、舅兄凑凑趣,卫询有时还摸过来一道吃个酒,一同诽谤诽谤和尚道士。
卫询可不比卫筝卫放父子好糊弄,几眼就看穿了楼淮祀的司马昭之心,乐呵呵地看楼淮祀在那大献殷勤,暗忖:这坏小子不安好心,脸皮厚又奸滑,耍得他儿子孙子滴溜溜转,一个赛一个地待他好得掏心掏肺,全不知这坏小子甩着狼尾巴肖想卫家女。
不过,这坏子要真能求来皇帝的赐婚,未常不是一桩好亲事,真要算起来,还是他们卫家占了老大一个便宜。
国夫人是没见过楼淮祀的,耳听孙子念完,儿子念,儿子念完,连丈夫都跟着念,她不好奇都难。再者因谢夫人案,楼淮祀和卫放一块前后奔忙。老太太误以为楼小祖宗跟孙儿一般,是个心地良善的,说什么也要把人叫过来见见。
楼淮祀这些时日把卫家里外摸了个透,侯府里卫筝与许氏是摆着好看的,小虾小米,当家做主的仍旧是卫询与国夫人,卫询主大事,国夫人主琐事,基于卫家无有大事,因此,国夫人坐得才是头一把交椅。
见了她老人家,才算是实打实的自己人。
楼淮祀哄老太太一向得心应手,特地穿了一身的红,收拾得浑身上下洋溢着喜庆讨巧富贵。果然国夫人一见他,顿时眼前一亮,进来的俏郎君面如冠玉、唇如朱染、未语先笑,别提多招人喜欢。
“唉哟,早听闻楼家二子生得好,百闻不如一见,真是俊俏非凡啊。”国夫人忙叫人搀起楼淮祀,又嗔怪,“说起来,你洗三时我就见过你,还在你澡盆子里头扔过银锭子,你倒好装个小乞儿来家,也不知来见见我这个老婆子,该打。”
楼淮祀连忙长揖到底讨饶,半点不见外地腻了过去:“那不是扯了谎,没脸拜见老夫人。老夫人早早见过我,我也早早就听说过老夫人。”
国夫人大乐,笑道:“这是抹蜜的话,我不信长公主没事跟你说我这个老婆子。”楼卫两家可没什么交情,楼淮祀洗三,那是长公主二嫁生子,大喜之下广宴群客,别说京中权贵,连街上讨饭的都能去蹭把洗三钱。卫家上门赴宴,全然做不得数。
楼淮祀笑道:“我可不是听我娘亲说的,我是听我外祖父说的。”
坐一边看热闹的卫询差点没把手里的酒杯给扔出去,这是什么话?他卫询的妻子,由上皇嘴里说出去?听得他都快疑心自己帽有异色。
国夫人也是一呆,笑斥:“胡说。”
楼淮祀捂嘴偷乐,道:“真没胡说。”他溜一眼卫询,哟!老头脸都变色了。贼兮兮地附到国夫人耳边,压低声,“我外祖父私下道:诸天神佛也是欺善怕恶的,这卫询得罪了全天下的和尚道士,竟还是结了一门好亲,娶了一个才貌双全的妻子,真是便宜他了。”
国夫人被哄得如吃了几斤石蜜,眉开眼笑,大乐不止,再见丈夫时不时抛来眼风,更是笑开了花。索性将丈夫丢后脑勺,全当不见,拉着楼淮祀问东问西,末了还道:“当自己家住,千万别客气了。”
楼淮祀打蛇缠上棍:“老夫人可别哄我,我是实心眼,要当真的。”
“当真才好,当真才好。”国夫人喜得直拍他的手,又笑着道,“我看你可不是什么实心眼,比我家大郎机灵,以后你们兄弟一处,你提点些他,省得他几时惹了祸都不知道。”
“老夫人放一百个心。”楼淮祀大包大揽,“我俩亲如手足,不分彼此。”
国夫人更加高兴了,又问:“丫头婆子可有怠慢你?他们要是不尽心,你只管喝斥,不必见外。”
“全没这等事,我住得可舒心了,都不想走。”
“长住使得,不想走可不行。”国夫人笑道,“这将过年的,别说你家不肯放你不管,怕是连宫里都要来要人。”
楼淮祀眼珠一转,立马问道:“除夕宫里驱傩,老夫人可要携家小一道观礼去?”
国夫人道:“自是要去,年尾难得一次的热闹,再有欢庆的就要等年头了,全头全尾才好。”
“那到时我来找老夫人作伴凑趣。”楼淮祀兴致勃勃。
国夫人笑不可抑:“届时你们自玩去,陪我一个糟老婆子算怎么回事?早闹哄哄一块去放炮仗了。”
楼淮祀笑着道:“老夫人不信,击掌为誓。我要是不来,罚我扮作疫鬼,赤脚染面,由人驱逐打骂。”
国夫人忙道:“不好不好,你生得俊,染了面白白糟贱了好相貌,老婆子可舍不得。”
“那可算与老夫人说定了?”
“好好好,说定了说定了,你不嫌无趣,只管来找我一块看驱傩大戏。”国夫人笑点头,“我届时把大郎他们拘身边,等你来一块玩可好?”
“那自然好。”楼淮祀吃着碗里又想锅里,道,“还有灯节呢,先跟老夫人报个备,灯节许我和大郎他们看灯。”
国夫人乐道:“还是小孩儿家,年没过连灯节都惦上了。也好,你们只管去看,不过,大郎要带他姐姐妹妹一道去,不能陪你随性胡逛,我怕你撒不开腿。”
“无妨,那日人多,我帮卫兄一道照顾着。”楼淮祀立接到。
“哪里去找这般知礼懂事的小郎君去?”
卫询眼见一顿饭不到的功夫,自家老婆子就被姓楼的坏小子哄得喜笑颜开的,暗暗纳罕:楼长危这杀神,怎养得花花嘴儿子?嘴上巴巴,一套一套不带停的,死人都能让他说得坐起身来。上皇犹为喜欢这个外孙子,莫不是就因他话多?想想上皇的性子,还真说不准。只是,冷清冷面的当今宠爱这个外甥,又是为得哪般?也爱他话密?细想不得,一细想,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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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繁好奇地看着大为不自在的卫絮,见她玉颊染着一层绯色,还以为她受了风邪,伸出软乎乎的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大姐姐,你怎么了?”
卫絮捉住她的手,将一只锦盒塞到她手里,道:“你去我外祖母家里做客,丢了玉球,实是无妄之灾,我心下过意不去。这是我托玉匠另行雕琢的,玉质也好、精细也罢,都不及你原有的,你拿着权当一个消遣。”
卫繁打开锦盒,里头果然装了一个软玉球,粗看还以为是自己丢的那个,细看便知纹样玉色都有不对处:“大姐姐,又不是你弄丢的,你全不必特地寻一个缕雕玉球来赔罪。不过……要是大姐姐给我的礼,我这个做妹妹的定理所当然收下。”
卫絮的丫环执书抢道:“小娘子回府后心里就一直没缓劲,特地问了丫头玉球的模样,自己画了样子,找了好玉料,托巧匠细细缕刻出来的,费了好些功夫,昨日才到小娘子的手中。”
卫絮道:“赝品总归是赝品,不能替换二妹妹心头所爱,我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心安。”
卫繁翻看着玉球,惊叹道:“大姐姐好生了得,光听人说就能画出样子来,要是换了我,放眼前都描不下来。”她笑道,“暖玉球是暖玉球,大姐姐送的归大姐姐送的,这个我也喜欢。大姐姐不要再记着这事了,全不与大姐姐相干,再不要揽到自己身上。”
卫絮苦笑:“总归是在我外祖母家丢的。”
卫繁道:“意外之事,哪能预料?我那个暖玉球得来时稀里糊涂的,丢的也是糊里糊涂的,许是与我无缘。俞先生跟我说过一个怪谭奇事,说一个无意捡了几个用红绳系着银锭,爱不释手,妥帖收在匣中,谁知有一晚,梦见几个身着白衣,腰系红绸的青年郎君与他道别,道是与君无缘。隔日,那人一开匣子,那几枚银锭竟是不翼而飞。”她说罢,郁郁道,“我看我也只少这么一场梦。”
卫絮不擅安慰之语,干巴巴道:“既没梦,许还有缘?”
卫繁笑起来,拦腰将卫絮搂住,搂得卫絮整个人僵硬在那,动都不敢动。
“大姐姐,那只不过奇说异闻,当不得真。”
卫絮俏脸微凝,似笼清寒,挣开卫繁的胳膊,道:“行是行,坐是坐,不许再这般无礼。”
卫繁噘噘嘴:“大姐姐偏心眼,陈思薇就老赖你怀里。”
卫絮脸上一红,道:“还说呢,表妹来者是客,四妹妹老与她吵嘴,她明日家来,她们二人又可以喜鹊斗八哥了,吵得人耳仁疼。 ”
卫繁转了转眼珠子,心下好奇得要死,陈思薇也不知怎回事,自己外祖母家不去,三天两头往自家来。她张口要问,卫絮先她一步看穿她心思,搪塞一个借口,落荒而逃。
还是内外都有耳目的绿萼偷偷道:“谢家三娘子前先时日不是借着谢夫人案办花宴说女德之事……”
“谢三觉得丢了人?”卫繁问。谢家定案时,圣谕都道其情可悯,免了谢夫人的告夫罪,谢令仪八成觉得没脸。
“小娘子这就料错了。”绿萼笑道,“谢家三娘子非但不觉自己有错,反道闺阁女子更应反思。奴婢看陈小娘子,走路都是连蹦带跳的,哪里愿听她表姐口口声声的贞静得体。她没去处,又与大娘子交好,这才时不时来家中做客。”
“我看也是,陈思薇与四妹妹吵得可开心了。”卫繁趴在窗前案几上,取出卫絮送的玉球放在眼前,拿手指左右互推,看玉球滚过来又滚过去,心里空落落,闷声道,“绿萼绿俏,你们说我是不是一个小心眼?我现在还难过着呢。”
绿萼道:“怎会,那暖玉球陪小娘子好些年,丢了自然舍不得。”
“可也不过身外物而已。”卫繁叹口气,“屋里打碎的都有好些。”
绿俏逗她:“小厨房仿着卫丝酥做了酥糖,小娘子要不要尝尝?”
卫繁目光幽幽长长,夹着丝丝委屈:“厨娘仿的,万丝酥一半精髓都不曾有。”
绿俏暗悔不已,自己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绿萼一咬牙,跑出去抱回一个匣子,不甘不愿道:“喏,楼家小郎君叫小厮送来的,奴婢本想着这是私相授受要拒的,可后来又一想,他送得光明正大,好似算不得私相。”
卫繁面上一喜,腾得坐直身:“这般大的匣子,是什么?”
绿萼没好声气:“奴婢哪敢私自打开。”
卫繁一扫先前颓然模样,嗒地打开匣子,惊得两只眼都圆了:“这这……楼哥哥送我这个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