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繁蹲在地上,专心地看一个断腿的老头做着孔明灯。
贾先生拨拨羊须,道:“小郎君今岁运道欠佳啊,年初竟遭囚,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说不得一年都背晦,还是请个巫拜个佛求个仙去去霉运才是。”
俞子离翻拣着卫繁准备得一篮子吃食,熏肉胙鱼美酒,心里冷哼:这小子囚禁还能大鱼大肉,简直是岂有此理。看得他想混一把泻药进去送姓楼的长居茅厕。
“贾先生这求神拜佛倒是周全,各种仙神一个不落的。”
贾先生笑道:“不怕县官就怕现管,小的凡夫子,也不识得真仙,也不知落哪位真神手里,不如一烧遍高香,哪个都讨好供奉一番。礼多人不怪,香多神也欢。小的一纸契书签给了小郎君,那便是主仆同忧,小的总要贴心思虑。”
俞子离看几眼做孔明灯的断腿老头:“贾先生倒识得不少奇人异士。”
“不敢不敢,不过一锅烂鱼臭虾,手艺人,勉强混口饭吃。关老巴断了两腿,又不会说话,手艺虽好勉强温饱。”贾先生微弯着腰,笑如窃鼠,“小娘子大方人,给了好些银钱,关老巴这小半年不愁衣食,大善大善。”
俞子离可惜道:“如此手艺,竟衣食困顿。”
贾先生不以为意:“非士非读,天下百工操持的都是卑贱之业,虽手握传家绝技,吃得却是讨家饭,贵人大多轻贱。”又笑道,“不过,小郎君却无轻视之心,他先前在街集无事消闲时,便与我等混在一处,不轻贱不嫌残,从来等闲视之。”
俞子离笑起来:“他全身上下也就只抖搂出这一样好处。”楼淮祀从小就有些怪,长于显贵之家,却无多少门户之见,贩夫走卒、乞儿骗子一律都能厮混到一处,他自己禀性不正,一些小奸小恶自也视之寻常,好奇又盛,三教九流各种牛鬼蛇神,他都能攀扯几句。
贾先生眼里透露出一点真笑意:“小人身处其中,更解其中滋味。小郎君的这点好处,于他人再微弱,于我等却如浓夜萤光,令人心生向往啊。”他看了看卫繁,又笑,“小贵女也是这般心性。”
俞子离叹气:“这个也是呆傻的。”
贾先生大笑:“小娘子璞玉一般,世间少有,小郎君好眼光。”还小呢,就起心思,真是个酒怕迟,饭怕晚的。
卫繁轻声叮嘱道:“关叔帮我多做几个孔明灯,我隔个一天送一次,也不知楼家哥哥要关多久。可惜,关叔扎的灯送出去了,回不来,不然倒能省些事。”
俞子离笑:“你倒拨得如意算盘,能将吃食送进去,已经是慎王府守卫睁只眼闭只眼,还能容你蹿门似得来去自如。”他边说边捞走了篮子里的酒。
卫繁各样吃食都备俩份,头次她只挂念着楼淮祀,全然没想起王府中还关着一个姬冶,好不容易送进了吃的,跑卫絮那念叨,忧心忡忡生怕吃食不合口胃。
也是卫絮多嘴,边翻着书边道:“楼家小郎君既是与三皇子关在一处,不合口的,大可推让给另一人。”
卫繁一个呆愣醒悟过来,转而备起双份的吃食,卫絮笑:“妹妹这是不忍?”
卫繁吃惊:“哪里,我是怕三皇子分薄了楼哥哥的那一份。”
卫絮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姬冶……不过是捎带脚,心中莫名就有些舒畅,想了想,寻出一对繁复的巧环给卫繁,“那我也凑个趣,捎进去与他们解闷吧。”
卫繁拎起来看了看,笑道:“也不知道楼哥哥喜不喜玩。”
卫絮略略有些不自在,道:“闲则玩,不闲就弃一边,又不是非解不可。”
卫繁想了想,果然有理。蹦蹦跳跳地收拾了两篮子吃的玩的打算再送进慎王府。卫询还凑了个趣,把国夫人小佛堂里的一尊小玉佛放了进去,卫筝见后顺势放了个香炉,卫放挠了半天的头,他再添把香?大不妥啊,他楼兄弟定以为他是消遣打趣他,不可为不可为。
于是,卫放搁了一块雪雪白白的银锭,对着妹妹疑惑不解的目光,道:“留着将后再买可心的。”
卫繁欲言又止,好似也没什么不妥处,带着仆役丫环与卫放一道,远远顶着守卫虎视耽耽的目光放孔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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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淮祀翘首以盼,时不时就在院中打转,只盼哪个角落升起一盏孔明灯,捎来他家胖丫头的心意,只差在院中立成一块望妻石。
好不容易盼得孔明灯飞起,欢天喜地飞奔过去,守卫也不客气,又是一箭射下,气得楼淮祀直跳着脚却又莫可奈何。
姬冶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笑道:“倒占了你的光。”
楼淮祀那脸皮,当即得意应下:“记下这笔就好。”只是,越翻拣越觉得胖丫头送来的这一篮颇为匪夷所思,一尊玉佛,一只香炉,一块……银锭?再扒拉扒拉,扒出一对巧环。
“玉佛九成是老国公的,香炉许是卫侯的。”楼淮祀颠了颠银锭,“这九成便是我舅兄的。”余的那对巧环就蹊跷,这绝非卫繁的主意,国夫人一把年纪了也不会这般逗趣。
姬冶掩去眸光,伸手道:“给我解。”
楼淮祀依言给他:“小儿玩意,你闭着双目都能解出来,如今囚在府中,倒又重拾起来?”
姬冶不理,看着落地后被火焚坏的孔明灯,问道:“可有法子往外递消息?”
楼淮祀歪着嘴:“怎么递怎么递?守得跟铁桶似得,连张弓都没有。”
姬冶扬眉:“你偷偷留了孔明灯的骨架,难道没有计算?”
楼淮祀哼了哼,不语。
姬冶笑了笑,道:“你我难兄难弟,我看一时半回我们是出不去这慎王府,佛经我也抄腻了。你家胖丫头光明正大地递进吃食,显是阿爹也默许,想来往外递些消息,也不会惹得他大怒。”看眼楼淮祀鄙夷道,“他们近不得王府,你这三脚猫功夫又射不得箭,不如互搭一手?”
楼淮祀解开油纸,撕下一条鸡腿,上上下下审视着姬冶:“表兄,是奸是盗说清楚些。我还当你佛经抄多了抄出佛性来了,看了对巧环又故态复萌?”他连哼几声,“表兄,那对巧环许得卫絮的手笔,你要是无心求娶,还是别逗弄她为妙,再说了,卫侯府可不想把女儿许给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