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门边姬冶一身青衣衬红袍,腰间麒麟玉带钩,倚在那似笑非笑。
“好生无礼。”卫絮挂下脸,“还是皇家子呢,倒闯起内院来,惊着女眷也不怕被拿住当无赖子打,届时,体面何在?”
姬冶看了看小小僻静角院,道:“这是内院?”
卫絮哑然,卫繁出嫁,卫家宾客满门,人多的就没有安静处,偌大的卫侯府亲戚丫头进啊出来啊去,热闹得没处排遣。唯有内外院当中夹院,曲径通幽,修竹石桌石凳,清静异常。卫絮看准了没人,才在这躲了躲,没想到竟能撞上姬冶。
“三皇子是迷了道?”卫絮问道,不然,怎会摸到这处来。
姬冶见问,俊脸一红,他是误逃来的夹院,来得颇有些狼狈。在肚里把楼淮祀骂了个狗血淋头,一时心软,听信了楼淮祀的鬼话,以至他落到这境地。对着卫絮清灵灵水眸里的好奇迷惑,哪肯明说,反顾左右而言它,道:“卫府上下喜气洋洋,卫家嫡长女却是眉目含愁,当心惹来闲言碎语,以为卫家姐妹不和。”
卫絮难得从这不好听的话语来听出一丝关切来,将手一摊:“左右闲人,只三皇子一人,莫非是三皇子要效仿长舌妇,到处编排我去?”
“你倒是有恃无恐。”姬冶讶然。
卫絮一福身:“不过深信三皇子君子之德。”
姬冶轻哼:“入耳倒似讥讽之语。”
卫絮捡起脚边的手帕,她原本只当包了石子等重物,拎起一角帕子里滚出一样一件机括玉球。
“卫家大娘子聪明伶俐,许能拆出来。”姬冶道,“你送来的巧环,不过哄稚童的小玩件罢了。”说罢,轻浅一笑转身离去。
卫絮暗暗咬牙,托着玉球气恼不已,转头便见执书怔怔地盯着自己,怔忡又恍然,不由粉面微红,心下一慌,将玉球收好,道:“快走罢,我们送送二妹妹出了门子。”
执书哪敢逆她,只迷迷糊糊地想:先前二娘子与大郎君送吃食玩物进慎王府时,自家小娘子放的解闷巧环,竟是给三皇子的?这……这……她还道自家小娘子深厌三皇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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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淮祀牌面大,请的傧相一个赛一个赛身份贵重,里头姬冶身份最高,他原本是不应的,架不住楼淮祀死缠活赖,烦得他一个头两个大,这才不甘不愿应承下来。他一答应,楼淮祀长出了一口气。
时下打婿成风,旧年有户人家弄女婿,打过头,一个不慎,把女婿打成了半残,结亲成了结仇。
楼淮祀琢磨着,自己岳家上下都是混不吝的,他那舅兄卫放早几天碰面时两眼就冒着绿惨惨的幽光,时不时还狞笑几声,一看就没憋好屁。再皆这桩婚事,他办得极不地道,保不准卫家借此时机,名正言顺地狠揍他一顿。
他是越想越在理,遂将自己同行的傧相身份全往上提了提,哪个出身高请了哪个同去,姬凉都被他拉了来当挡箭牌,这位可是宝贝疙瘩,少了根头发丝,老王妃都能抡起拐杖为乖乖孙报仇。
福王府原本嗯嗯哈哈不大乐意,舍不得孙儿劳累,架不住姬凉愿意,楼淮祀冲他一提,姬凉白嫩嫩的脸上一抹红,一口应承了下来。老王妃无法,只得叮嘱孙儿届时躲后头,躲远点,还拉着楼淮祀交待,要看好她孙儿,又不满唠叨:“少年郎就是娇气,想娶新妇,挨几棍算得什么。”
楼淮祀才不干,糊弄了老太太骗来了姬凉,就又去缠姬冶,论有用,还是他这个表兄好用,到时让姬冶开道,他就不信,他岳家能把皇子给揍了?
大许……是……不能吧?
卫家还真能,卫询什么人,不敬神不信鬼,打个迎亲的傧相算什么 ,三皇子?卫家一干仆妇亲戚,见识浅,哪识得什么三皇子。京中娶亲,棒打新女婿,哪家哪户不是这般打得,别家打得,他卫家打不得,他卫家比旁人矮一截不成?再说,卫家打得的是自己的女婿,傧相上赶着来,怪怼谁?
等得楼淮祀带着一众傧相,个个穿红着绿,玉带金冠,骑着高头大马,路过长街,不知引得多少看热闹的女娘目眩神迷,雄纠纠气昂昂,然后被堵在卫府大门口。
他自己胸无点墨,既念不来诗,又做不来词,姬冶倒是文武全才,只杀手锏得留到叫开门后用,楼淮祀就揪了姬凉出来。一行人,唯姬凉好诗书。
姬凉不负众望,诗作了好几首,好不好的,不讲究,这一首接一首,全是现填现作的,听在一干纨绔耳中,姬凉便是诗仙、诗圣、诗神,叫好声此起彼伏,边叫好还边往卫家里头撒钱。
这帮人帮马屁拍得太过,拍得有羞耻心又有自知之明的姬凉一张脸红得只差滴血,念到后头,嗑嗑绊绊成了个半结巴。
也不知是哪个纨绔少了根弦,诗念了,钱也撒了,卫家亲眷还把着门不肯让他们接新妇,再一听,好似嫌他们撒的钱不够。
这话听着就惹人生气了,他们一行,哪个是缺钱的?说他们肚里没墨,那是半点没错,说他们钱不够,那就是拿脚底抽他们的脸。这位也是奇人,随身竟揣着银锭,掏将出来,立在墙角下,一扬手就扔进了卫府。
楼淮祀拦阻不及,就听里头有人一声“唉哟”,似有什么应声倒地。可怜他这个新郎倌抖了抖,生怕里头哪个倒霉鬼被银铤砸去见了阎罗王,迎亲礼上见了血,大不吉啊。
正担忧呢,卫府开了大门,那扔银铤的傻大憨还拍手直乐:“扔得迟,早些扔,新妇都在回途中了。”
楼淮祀咽口唾沫,看开门的妇人一身新衣,也弄不清是卫家的哪个亲戚,挺富态的,笑嘻嘻的,亲切。她还招呼呢:“新女婿,进门来,迎新妇。”
她不招呼还好,一招呼,楼淮祀心里直打鼓,越看卫府越像什么怪聚妖盘之地,进去小命休矣,但为了他家繁繁,刀山火海也要趟一趟,揽了姬冶就往里走。
姬冶也是大意了,他表弟不像来娶妇,倒像是做贼的,贼眉鼠眼不说,还鬼鬼祟祟的,他做不出这等丢人的事,挟了楼淮祀大步而行。一进卫府,呼啦一声,这门后也不知藏了多少妇人,每个手里都执着臂粗的竹杖,等他们一进门,大门“呯”得一关,场中顿时翻腾着关门打狗的气势。
姬冶眼见卫家一干亲眷咬牙切齿的,全忘了自己是男傧相,要护着新郎倌一二,只想着自己七尺男儿要在一众妇人棒下抱头鼠蹿,哪还有半分的姿仪?电光火石之间,姬冶撇下楼淮祀,展开身手就避了开。他又不是楼淮祀那种花架子,还不得手,逃开来却是小菜一碟。眼看夹院清幽,有心进来躲一躲,没想到看卫絮带着贴身婢女寂寂独坐。
细想也是奇缘。
姬冶是得意舒畅,浑忘了楼淮祀与一众傧相被卫家妇撵得跟丧家狗似得,因旧年打新婿闹过官司,卫家妇打归打,手下还是留了分寸,身高力壮的挨了也白挨,姬凉这般看着就文文弱弱,挨不了一二下,众妇人默契地丢下他。
姬凉裹在当中团团转,不知是拦还是逃还是走,焦急时一转头,就见院墙后菱窗后躲着一个小娘子,时不时地探出头吃吃笑,不是卫紫又是哪个?姬凉在万般哄闹中丢了神,愣愣跟着笑,哪还记得新郎倌楼淮祀。佳人墙后娇笑,笑颜动人心弦啊!
楼淮祀还是在一帮子纨绔子的相护下杀出一条血路,仗义屠狗辈,负心读书人,他千求万求请来的两个表兄,屁用没有。一个溜得飞快,一个愣在人群中呆笑,还是他的狐朋狗友好,两肩担着四个字“义薄云天”。
整整冠、理理衣,楼淮祀与众傧相腰间的荷囊被洗劫一空,虽挨了几下,倒也不痛,只避逃时不雅了些,细想恨不能掩面。唯有那个扔银铤的憨郎结实挨了了几上,袖破臂肿,立在人中,直声哀叹倒霉。
楼淮祀安慰几句,心道:卫家亲眷分明是故意的,你一银铤将人砸倒,不还回来卫家岂能消气。他也是心有余悸,泰山大人家凶狠了些,再冲不知几时晃回来的姬冶直哼气,愠怒道:“借手巾来使使。”
姬冶一摸,厚着颜道:“避逃时丢了。”
楼淮祀理着衣襟,拿眼瞟了瞟姬冶,道:“倒是不巧。”罢了,他大喜之日 ,犯不着跟什么三皇子、福王世子的计较,空费情义。
姬冶还反训他:“你再磨蹭,当心误了吉时。”
楼淮祀一甩袖,顶着卫家亲眷嘻笑私语去内院接卫繁,天色微昏,彩灯愈明愈鲜,踏过二门,心头才剧跳起来,重门回廊后卫繁必盛妆在等,等他接了她,拜堂成亲,便绑在一处一生一世,福祸荣辱相依。
楼淮祀的双眸映着无边的红色喜意,明亮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