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冶讨了个没趣,两颊微红,扫兴道:“我还以为阿父信重于我。”
姬央似笑非笑:“委你重任非是不可,就怕你要两面遮掩为难,阿爹这是为你着想。”
姬冶心道:这还是我占了便宜。想了下,又想道:“那,阿父,我办成了事,可有嘉赏?”
姬央反问:“你想要什么?效仿你五叔游遍神州的话就别提,我倒两可,就怕你阿娘发作。”
姬冶心里一念横生,好似一夜春雨过后的草芽,纷纷破土而出,却又乱糟糟的,令他理不清自己的思绪,道:“我不曾说要远游,只我一时又无所求,不如先行记下?”
姬央道:“事没办就想着嘉赏?”
姬冶笑道:“阿父总要赏我的,与其赏我不喜的,还不如我开口要个合心意的。”
姬央哪肯随便应下这种诺,道:“等你办好事再来跟我请功。不过……”他了看着儿子,“听闻你三不五时地戏弄了卫侯府的大娘子? ”
姬冶跟被戳了痛脚一般,脖子一梗,脸上戾气乍现,恼道:“我几时戏弄那个臭丫头?”眼见姬央神色有几分戏谑,这才不甘不愿道,“卫家那臭丫头不过是个不识好歹的白眼狼。”
姬央训道:“卫家似与福王府议亲,你若是无心,不要坏了她的名声。”
姬冶这回真是每根头发丝都透着不舒服,道:“卫侯府与福王府原先是有这个念头,姬凉无意,这事便算了。”想了想又道,“姬凉心悦卫笠之女,前些时日保国寺法会,夜间放河灯,卫家小辈相携出去看热闹,卫笠幼子不小心丢了,还是姬凉帮着找回的。”
姬央看着他:“你知道得倒清楚。”
姬冶犟嘴道:“总是阿祀的岳家,他不在禹京,我总要看顾一二。”
“你几斤几两?卫家还要你的看顾?你姑姑与姑父难道会袖手姻亲之事?要你多此一举?”姬央冷声道。
姬冶被他爹堵得胸口直发闷,焦躁道:“知好色而慕少艾,天性矣。”
姬央道:“此话倒不假,只我怎记得:你言之凿凿不愿娶亲?”
姬冶张了张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他心慕悯王的洒脱随意,只觉世上活得最痛快的人就是姬殷。前太子福薄寿短,处心积虑到了最后一场空;自己亲爹姬央虽得至尊之位,却是宵衣旰食、夙夜不懈,无有一刻的松快;祖父姬景元英名之君,掌天下生死,临老也是阴沟里翻船,一条命差点葬送在长孙手中;姑父楼长危前十几年在边塞尸海里沉浮,功成归来元配夫人产子身亡,唯留幼子与糟心的父母亲眷给他,如今虽娇妻在畔,却修下了两个倒霉儿子,楼淮礼还好些,楼淮祀……生下来就是讨债的……
试问他们哪个过得比姬殷舒心?权势富贵,一概不缺,赏赏花拂拂琴,访仙求药深山之中,饮的是琼浆,食的是珍馐,骑的是宝驹,披的是鹤氅。卧坐随心,无儿女娇妻缠身,名川广寺,想去便去,简直是逍遥无边。
生为人,却过着神仙日子,怎让姬冶不心生向往?
姬央看他满脸踌躇,道:“既如此,为女儿名声计,少去生事。”
姬冶闷坐在那,想起卫絮一身素衣如青女般清冷飘渺,纨扇遮面,一双秀眸笼一秋霜寒,半含讥半含笑,似月凉如春峭……
自己与她就此陌路人生客?他游天下山河,她嫁名门为妇?他仗剑边寒雁飞,她相夫教子子满枝头……
姬冶再难安坐,起身来回几趟,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便求不得?”
姬央翻着案上卷宗,道:“卫简之女,才貌有之,惜乎孤女,你想娶,卫家还不敢许。”
姬冶反将一军:“阿父英明之君,不与常人同,我既是皇子,贵无可贵,娶哪家妇不是低娶?既都是低娶,高门与篷户有何不同?”又讥笑道,“再说,我娶卫家女,也算两便之事。”他为嫡子,又得君皇皇后喜爱,连姜太后与姬景元都有偏爱,纵他无心储位之争,那也是竖在那的靶子。娶一介日薄西山之家的孤女,说不得好些人长松一口气。
姬央对此倒是难得开明,王皇后出身也一般,儿媳是何事他并不在意,便他也不多管,任由王皇后操持,只冷笑道:“你这是一时不甘不忿之言,当不得真。我若是卫询,哪家狂妄子敢如此儿戏婚姻大事,明岁便是坟前祭拜时。”
姬冶理亏,垂头无言。
姬央斥道:“心性未定,无大丈夫心胸担当,还不下去自省?”
“喏 。”姬冶应了声诺,羞惭退下。回去后,独坐书房连抄几页的经书,才将胸口的暴戾之气压下。又看案上那本册子,绢面描着金纹,贵气逼人,全不是卫絮的喜好。
卫家也是奇妙,养了几个女儿,生性没半点的相似。卫絮不知是肖父还是肖母,疏淡敏思,远观似水边柳,近谈却生花刺。
姬冶越想越如乱絮,卫絮真合其名,漫天飞絮真扰得人静不下心。他又坐了片刻,揣了册子便往卫侯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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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侯府这两日如同过节一般,左右卫家恨不得日日如同过节,鸡毛蒜皮的事都可相贺。女儿女婿,大老远地送来平安信与土仪,那更是喜事一桩,灶间看菜冷碟糕点荤、素、羹、汤不断。
于氏挑了个平日里擅长奉承于她的妾室,带着卫紫、卫敛,身后长长一串的婆子仆役,笑容满面地过来凑趣。
卫家上下除却卫询全都挤在国夫人说笑,卫繁送来的礼真叫一个五花八门,贵的极贵,贱得极廉,贵者如一斛龙眼大小的黑色珍珠,胧胧光晕,隐隐生华;贱者如草编的篮子,不似竹篮有形,软趴趴的,也不知送至侯府有甚用处。
卫絮倒挺喜欢的,剪了花枝回来插瓶,拿这草篮装了亦有几分雅处。
再有栖州的各种土仪,虽都是民间之物,各样奇形怪状粗陋的土陶,百族混居这地,各族民俗衣饰不同,卫繁也不挑,只管叫人搜罗了来,吃穿戴,应有尽有,堆在一处颇为壮观,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些还是送的小玩意,也没指名道姓送与哪个,只说给家中各人赏玩,随意挑自己可心可意的,正经的礼则插了签子,另有名姓。
国夫人觉得这礼送得热闹,索性再热闹一点,投壶设局,胜者先挑,负者其后,游戏不拘家中男女老少。
卫放哈哈大笑,吟诗作对的,他是半点不会,投壶玩乐却是个中好手,撸袖道:“这头筹我便笑纳了。”
国夫人笑道:“可不是为了你的脸面才设的投壶,哪个愿看你抓耳挠腮作诗?”说得众人都笑起来,“繁繁与阿祀在栖州平安,我们也乐一乐,也算这些时日为他们牵挂的找补。 ”
卫絮与卫素于此道准头平平,只她二人一个不过凑凑趣,另一个不好胜负,没投中也是一笑置之。就卫紫不服气,拔了头上一动就乱颤的步摇与卫放决一雌雄。
就可怜了卫敛,这么点大,就比壶高一点,哪里还能投壶。于氏哄他,指使奶娘抱着他凑近壶边投进一支箭,众人纷纷拍手逗趣,唯有他亲姐姐卫紫老大不乐意,嘴噘得老高,直嚷不公,气得于氏暗暗掐了女儿一把。
姬冶来时也没想到卫家这般热闹,他勉强也算卫侯府四拐八拐的亲戚,因着楼淮祀的关系,往来又密,卫放直接将人领进了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