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卫放远行成了定局。
卫侯爷这一房哭得是肝肠寸断,难舍难分。
许氏与卫筝翻拣着库房,有如回到卫繁出嫁前整理嫁妆,什么鸡零狗碎都想让卫放带到栖州去。吃的不能少,用的不能缺,玩的也不能落……
许氏鼻子酸眼睛红,拿着手绢擦着泪,实在忍不住,抱怨道:“三皇子怎就拉了大郎同去?我这左心右肝的,就这般全被摘了去了……”
卫筝鬼鬼祟祟掩上库房的门,摆摆手:“不可生怨怼之言,皇家暗卫无孔不入,你这一言一行,说不得已被记画纸上,呈在了案上。慎言慎言。”
许氏吓一大跳:“真个假的?”
卫筝负手,道:“自然是真的,咱们女婿就得了一个暗卫,飞天遁地,无所不能,杀人于无形之中,身中三刀六洞,还能擒得百贼。”
许氏连哭伤心都忘了:“侯爷怎知晓?”
卫筝略有得意:“女婿信中告诉我的,我琢磨着此乃奇人奇事,可以编成话本,在酒楼食肆传说。唉!本还想与大郎一道听听书,谁知世事难料,我儿竟要离京。”
许氏心酸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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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筝、许氏亲自为卫放整理行囊,卫放自己也在理,伺侯的人里丫头就不带了,他的“吃喝玩乐”四个小厮定要带了去,在船上好歹也能解解闷。
他妹妹公公送的鞭子也带上,血腥味重,能辟邪,这杀气腾腾的,别说人,连鬼都怕,带上带上。他前几日刚得的猞猁,才养得驯服,得带上,不然等他栖州回来,早就不识得他了。骰子也得带上,途中无趣,可以打发打发闲暇。
卫放还怕死,符啊篆啊丸啊散的,理出一大堆。佛家的、道家的、拜火教的、景教的,他也不挑,街头摇铃儿的赤脚医生卖的狗皮膏药也带了好些……听闻栖州天热,水晶枕也带上。
卫放越理越沮丧,在肚子里将姬冶骂得狗血淋头,身为狐朋狗友,不应有福同享,有难各离散?姬冶倒好,非把他给拉一块。
一众丫头小厮眼见自家小郎君时不时迎风洒泪,跟着伤感起来,院中凄声一片。卫询的长随来叫人时,满腹疑惑:这一个一个的,怎全是要哭不哭的?
“祖父叫我?”卫放眨眨眼,“祖父也要别礼相赠?”
卫询的长随笑起来,道:“小郎君,小的只管传话,哪敢管别的?”
卫放“哦”了一声,蔫蔫地来到正院的书房。卫询一声雪色道袍,戴了顶莲花冠,半倚在凭靠,冲着孙子一笑:“大郎来了,出行之物可理得差不多了?”
卫放摇摇头:“还有好些没理。”
卫询道:“你去了栖州自要随你妹妹、妹夫一道住,还怕他们简薄了你?多带些银钱便是,一根杂物精简了去。”
卫放委屈:“我这是用惯的。”又问,“祖父叫孙儿来可是有话吩咐?”
卫询道:“你有一远房族弟正要去栖州探亲,你捎他一程,记得要多照顾。”
卫放敲敲脑壳,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自家有什么远房的族弟,还在栖州有亲。况且,他祖父藏藏掩掩,别是养在外头的外室子。哟哟!他祖父老当益壮啊,胡子都白了,还养外室子……
卫放的小眼神过于赤裸,卫询端着茶碗,强忍着才没砸过去,自己这个孙儿本就不大机灵,这一茶碗过去,可别给打傻了,虽说眼下也有些傻:“我看你是嫌家里不常请家法。”
卫放瞟一眼卫询,期期艾艾道:“可……可……咱们家也没什么族弟啊。”
卫询瞪他:“我说有就有,你啰嗦什么?”
卫放目瞪口呆:“寻常活人都是爹生娘养,哪能祖父说有就有的啊,他是凭空蹦出来的?”
卫询作势举起手要打。
卫放连忙抱头:“是是是,祖父说有就有。”
卫询“哼”了一声,这才和颜悦色道:“你也见见你族弟,不许胡言乱语。”说着唤道,“十一郎。”
卫放睁大眼,就见屏风后转出一个少年郎君,胡服胡靴,璞头小帽,生得眉目清秀,冲他行云流水似得揖了个礼,口内称:“小弟卫胥见过族兄。”
卫放牙齿一个交错,“嗷”得一声痛呼,舌尖一点血腥,一手捂着嘴,一手指着人:“你你你……大……大……大姐姐。”
“什么大姐姐,这是你族弟,行十一,你叫他阿胥、十一郎都可使得。”卫询斥道。
卫放痛得大着舌头嚷道:“祖父,我再愚钝,也识得她是我大姐姐。什么十一郎?为何又要行十一?”
“你少啰嗦,我说是便是,此去栖州,他就是你族弟。”卫询全不讲道理。
卫放跟自己祖父较不上劲,只好蹭过去,低声道:“大姐姐,你也要被逼着去栖州?那地方又远,还有好多毒虫,还是别去了吧?”
卫絮眸光滟滟,笑道:“多谢族兄关心,小弟去栖州一来为探亲,二来也想长长见闻,看看山河风光。.”
卫放嚷道:“你在栖州哪里有亲啊?”
卫絮神色自若,不慌不忙道:“家中妹妹一家在栖州做官,祖母惦念,不知他们茶饭衣暖,特遣我去探望。”
卫放眼珠子快跳出了眼眶,可不是在栖州有亲,他也在栖州有亲:“可可……可是……我……”
卫询虎着沉脸:“你一男儿郎婆婆妈妈的,不过让你捎上你族弟,你倒叽叽歪歪,嗯嗯哈哈的,半天没个痛快。”
卫放又是委屈又是憋闷,这哪怨得他婆妈?再拿眼看看卫询,卫询坐那好似真有族弟要与他同行。偏头看看卫絮,不,他远房的族弟,也是一派怡然。只他大惊小怪、咋唬个没完。抬头抽抽鼻子,道:“你们说是族弟,便当族弟好了。”他虽不知大姐姐为什么要一起去栖州,他路上小心照顾便是。
“大姐姐…呸,十一郎多备些行装,远行很辛苦的,又是车又是船的,要不要多带些婆子丫头?”
卫絮道:“家中简贫,届时我带个丫头小厮便好。”
卫放低着眉、苦着脸:“弟弟随自己心意。”大姐姐不愿多带人,大不了他多带一些嘛,哼,吃用玩的,通通双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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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放全不知家里到底在卖什么葫芦药,竟同意卫絮去栖州,吱唔地跟姬冶说自己一个族弟一道去。
姬冶不疑有他,卫放这种事儿精他都愿将他拎去栖州,再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比起人他更嫌弃卫放的行李。整两条船,什么稀的汤的都有。
李在为了跟他们一道,耽搁了不少时日,看着码头上的几条船的,感慨:“这次去冷清了些,不比上次郎君娘子他们威风热闹。”
姬冶面无表情,看卫放的目光却像看个累赘,天下再没比卫放更懒散多事之人。轻哼了一声,开口问道:“卫放,你的族弟呢?怎不见?”
卫放推道:“他在后头,有些怕生,还是不要来叨扰三皇子。”
姬冶道:“看在你的面上,一二失礼处,我还跟他计较不成?”
卫放无法,只好把“族弟”叫过来见姬冶,“族弟”倒无半点失礼处,落落大方。
“族弟?”姬冶又惊又喜又疑,一瞬不瞬地看着卫絮。
“族弟,行十一,单名一个‘胥’字,伍子胥的胥。”卫放一口咬定,顺道将卫絮掩在身后。
姬冶笑问:“那你家大姐姐呢?你这个堂弟远行,你姐姐只没想过相送?”他眼角余光看到卫絮站一旁,气定神闲、从容不迫。
卫放也溜了一眼卫絮,然后答道:“我大姐姐为我祈平安,去寺中小住。”
姬冶半眯起双眸:“卫老国公还许子孙与佛家打交道。”
卫放对此可是半点不心虚,道:“不怪不怪,我小时,我阿爹就常带我和妹妹溜去寺中。我祖父和佛家又不是结得生死仇,还不许去寺中烧烧香?”
姬冶静默了半晌,卫询和佛道还不是生死仇?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也是,卫询是将佛道的“父母”杀了发几回,比生死仇尤胜。
卫放硬着头眼,小心又讨好道:“三皇子,那那个……我和族弟就去船上,三皇子也自去船上,哈哈哈……”
姬冶哪肯放他们走,道:“我观十一郎面善,好似在哪见过,许今生许前世,这般有缘,不如一道饮酒小酌一番。”
卫絮摸了下脸,笑道:“抑是在下这张脸平平无奇,大街上随随便便就能找出几十个,因这,三皇子才看我面善。”
平平无奇?姬冶看着卫絮素雅秀丽的脸,轻轻一笑,道:“便当满大街都是十一郎,但,有缘却是不假。”他声音微沉,似有酒意,“都道百年修得同船,千年修得共枕眠。可见,你们少说也有百岁的缘份。”
卫放听得一头雾水,忐忑地看看姬冶,又看看卫絮,看来看去,还是有听没懂。
卫絮既不多说,也不着恼,只露齿愉快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