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明长老和清和道长来之前就打听过楼淮祀的为人。净明长老勉强还算得和楼淮祀的老熟人,楼淮祀陪着姬冶住在保国寺,就是撵鸡追狗的混世魔王,行事更是无所顾忌,还干出过诱引小沙弥吃肉的荒唐事。
再大点,楼淮祀就在禹京扬名了,时不时扮作乞索儿在街上行骗,保国寺做法会,香客有如云织,他穿是脏兮兮的,拐根打狗棍,挤在人群里讨钱,一言不和与人斗嘴打架,撸袖子放狗,将法会闹得乌烟瘴气。
没想到这么一个纨绔子弟,竟当了一州的知州,还主持石脂之事,真是令人牙疼。
净明长老和清和道长互视一眼,又看了眼陈贺与姬冶。
陈贺不是贪功之人,他见识过了楼淮祀胡搅蛮缠的功力,这等商贾逐利之事还是交给这等脸皮堪比城墙,舌灿生莲的楼知州为上策。姬冶更是不吭声,与陈贺俩人作壁上归。
“长老,道长,看陈少卿与三皇子又有何用,他们就又不管这事。”
“道家清贫,哪得万金啊。”清和道长先哭起穷来。
净明长老念了声佛号,哭穷似是落了下乘,再说这些年佛家兴盛,各州各城的大寺香火鼎盛,桃溪施家女制出线香后,寺中向香客供香,更是日进斗金,初一十五佛诞日佛会的头香香王,本价售十两,香客抢得后又添功德,一柱香能得百千银。楼淮祀常在保国寺往来,哪里不知底细,跟他哭穷怕是讨不了好。
“知州,寺中架桥铺路,舍粮舍粥,年年助贫扶弱……”净明长老道,“香客檀主布施的功德过手,又散与众生。一时哪筹得万金。”
楼淮祀笑起来:“出家人不打诳语,长老尽来哄我。保国寺富得流油了,寺庙周遭一大片地都是你们的,租子都能收不少。再说了,神火岂是你们保国寺一寺之事?此乃是你佛家之事,看神州上下多少寺庙?万金还收得便宜了。”
“……这……”净明长老苦笑不已。
楼淮祀摆出山大王的姿态,道:“不与长老和道长胡缠,万金不二价。我听三皇子道:拜火教也在找教中圣火。他们总坛虽远在波斯,却多金玉,出万金也不在话下。我要不是想着拜火教是异教,早卖与他们了。”
净明长老和清和长老忙道:“不可不可。”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间道理我也知晓。可道长和长老也不能叫我血本无归啊。”
清和道长暗自腹诽:你哪来的本。他见楼淮祀牙关咬得紧,万两黄金,教中还真出不起,他心里已生退意,看一眼净明长老,就算道家不买神火,也不能让秃驴轻易得了去。清和道长的欲启的尊臀又牢牢地粘在那椅子上。
净明长老想了想,道:“长公主年年行善积德,常在寺中布施,贫僧思量:楼家百年的功德一应寺中操持,以此填补莲火之缺。”
“不好不好。”楼淮祀连连摇头,摆出六亲不认的嘴脸,“娘亲布施乃是私事,神火乃是公事,不可混为一谈。”
清和道长心念一动:“楼知州,我教有各样丹方药方,救生救死肉白骨,不知可否代金换神火。”
楼淮祀一扬头:“道长,我师祖乃俞师俞丘声。”
清和道长笑道:“俞师道号四无散人,这般算来知州也算我教中人啊。”
楼淮祀大义凛然:“道长,不谈私情,师祖他老人家为人正直,见不得这等裙带关系。”
净明长老恭维:“阿弥陀佛,知州公正,乃栖州百姓之福啊!”
楼淮祀合扇一笑,锦袍玉冠描金扇,玉面鲜唇,乍看真是无双公子,就是不能开口,一开口就是能把熏得仰倒的铜臭味:“我与长老和道长打开天窗说亮话。神火不过石脂,似油非油,妙用无穷,燃之而明,尤胜油灯,还可润滑车轴,太医还道能除腹中之虫。圣上设脂局,为的是造福万民,届时九州大地,必燃石脂之火。长老、道长,若是石脂有着莲火、火精的名头,百姓用它时岂不是感念佛陀、天尊?”
道理是这个道理,就是价实在高。
道教要真掏这笔钱,怕是要榨干各处道观的老底,唉,道家实在不比佛门富裕啊,且,道家平日炼丹很费银钱的。前朝之时,皇家求长生,道家因此捞了不少家底,奈何本朝的皇帝……元祖他老人家就不提了,起义倒了多少山门,缓过气来,平地又蹦出个坑死人卫询,这几十年,佛、道终又重新兴旺,又蹦个楼淮祀敲竹杠。
呜呼悲哉!这小兔子崽还是卫询的孙女婿。
富裕的佛门掏万金也要打嗑吧,净明长老挣扎道:“知州,九州天下千百寺,广有信众,若有莲火降世,当是锦上添花。”就算没有,佛门也不缺少信众。
楼淮祀用扇子遮脸,躲后面咕咕直乐:“长老敲木鱼都敲得木讷了。这世间最忌讳讲究个我有你无,你有他无。佛门不缺莲火添花,若是道家有火精呢?长老,你佛门可另有神通与之相媲美? ”
清和道长一听这话,暗地一声哀叹,这莲火怕是要被秃驴抢了去,手头银钱不丰,话都说不响,憋屈啊。
果然,净明长老得道高僧的面容刹间染上杀气。
楼淮祀又冲着清和道长半歪着身:“道长,八千金卖与道家,何如?”
清和道长苦笑:“知州当真愿卖?”
净明长老白胡子一抖,端头世外之人的淡然,道:“佛讲四大皆空,贫僧枉读经书一生,尽尚未参透贪、嗔、痴三毒。岂以凡间俗物量莲火,散尽千金又何妨。”
楼淮祀合扇击掌:“长老自谦了,长老明镜无垢,早脱凡尘,不像我等,专在名利中间打转沉浮,哈哈哈。长老如此爽快,我自然也要为佛祖传佛音。”他拍拍手,贾先生弓着腰,托着一个托盘,上面齐齐整整码着九个竹筒,一头开了小口,红布塞口,“长老,这是九筒石脂。这石脂有清有浊,其色不同,这九筒色清而澄。长老赐莲火与信众,不是更显佛法无边?”
净明长老抬起长眉,双眸一亮,双手合什念声“阿弥陀佛”,谨慎问道:“可有价?”
“不贵,百文一筒。”
净明长老思索片刻,道:“阿弥陀佛,保国寺下月十五,请莲火入天王宝殿,广邀众僧颂经消业,寺中需请九千支莲火传法,不知知州可行此事。”
“自当尽力而为。”楼淮祀摸摸唇角,把唇边的笑意给抹了下去。
净明长老虽心愿得偿,到底肉痛,摆出高僧超然物外的架式,顶着清和道长刺剌剌的目光先行告退。
清和幽幽一声长叹,悲声道:“道门势微啊。”
楼淮祀两眼一眯,唇角一翘:“道长,你们这些人只知炼丹施药,日日念着道自然,天人合一。丹炼了不少,善事也做了不少,就是不如佛家‘地狱不空,誓不为人’的盅惑。栖州多恶兽恶鼍,此,类妖之物,道长可愿携道门子弟为民除害。栖州息壤所化,许上天意属道门护法。”
清和道长乐了:“诛邪驱妖还世间清明,本道家本份,顾所愿也,不敢请尔。”
楼淮祀笑:“道长客气,哈哈。道长在望禹客栈小住,过后我们细谈。”
清和道长应承下来,甩着拂尘,道袍飘飘走了。
楼淮祀坐那桀桀桀地笑个不停,又是得意又是自满,叫贾先生:“老贾,九千筒莲火价几何,桀桀桀,阿呀呀,我这个数术一时竟不大通。”
贾先生笑答:“回小郎主,乃九百贯钱。”
楼淮祀“啊”了一声:“好似也不多。不过不要紧,此长期利往。”保国寺这要的这九千莲火,信众分一分,各个寺庙再分一分,能用得几时?再说,光莲火的名头就卖出了万金,这才是大头,楼淮祀掩着嘴,自己晚上睡着了也能笑醒。哈哈哈,出家人的银子来得容易,赚得也容易 。起身伸个懒腰,不忘跟陈贺与姬冶道:“陈少卿,三皇子,栖州分得四成石脂,早早记清名目。本官要卖与保国寺。”
陈贺端坐在那,手上捏着笔,不知写些什么,愣是没停过,听得楼淮祀的叮嘱,抬起头,一皱眉:“知州,怕是其中有误会。石脂,栖州是利分四成。”
楼淮祀脸上笑瞬间风吹雨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