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延曲折的山路上。
黑色的高级轿车练成一排,缓缓向上开去。
诺大的灵堂之外,身着黑色西服的人们无不表情沉重的站的笔直,在灵堂之外,沿着道路站好。
林巍下车之后,道路两旁的人们便自觉的九十度鞠躬,而他只是面无表情的在人群的簇拥下,向灵堂走去。
跨过台阶,走入房间,石东出的棺木正对着大门,摆放在桌案上的香炉后,是石东出面带微笑的照片。
林巍叹息一声,将左臂的白色袖带整理一番,面对此刻表情哀痛,穿着白色丧服的石东出家人们九十度鞠躬,而后接过旁人手中递来的长香,点燃后,对着石东出郑重一摆,跪在棺木前的蒲团上,五体投地。
棺木没有封盖,可见石东出的半身面容,经过收拾整理,他的面容看起来已经没有那么难看,安安静静的,像是睡着了。
跪拜之后,林巍将香插在香炉上,随后起身,把着满脸哀痛的石夫人的手臂,轻声道:“石夫人,节哀顺变。”
“您辛苦了。”她双眼红肿,难掩憔悴,看着林巍,说出了这一句话后,却没有松开手,而是继续直勾勾的看着林巍。
林巍轻声道:“凶手的身份已经确认,我等葬礼结束,会亲自去看看。”
“拜托你了!”石夫人重重握了握林巍的手,这才松开,林巍正要转身,她却欲言又止:“在东出出事前……”
林巍侧过身来,石夫人的脸上纠结了几分,最后咬着牙,走到近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
“李仲久社长和他吵了一架……我不知他们谈了什么,但当天东出和李仲久社长的表情都不是很好看。”
林巍没有回话,只是点点头,转身离开。
哀悼之后,宾客被引向灵堂一侧的休息室,前来拜访的宾客,会在这里吃过一顿简单的饭菜,再和丧主告别离开。
按照华夏人的习俗,怎么也是该守个夜的,但碍于参与石东出葬礼的人非富即贵,身份不俗,在这方面石夫人自觉简化了流程,也算是免得底下的人难做。
守夜的事儿由家人参与,之后送着棺木下葬的时候,再有公司内部的人参与就是了。
走出灵堂,林巍见到了站在一侧,双眼布满了血丝的李仲久,对方此刻愣愣的眺望着灵堂中的棺木,一言不发。
即便是林巍从他身旁走过,李仲久也视若未闻,只是愣愣的看着。
林巍收回视线,丁青等人也已经走过了流程,在石东出的亲戚的接引下,林巍在一侧的火盆里烧过了几把纸钱,他起身,走到丁青身边。
丁青只是拍了拍林巍的肩膀,什么话都没说,众人表情沉重的在门口站了一会,饭点时间,才去隔壁的休息室里简单的吃了一顿饭。
直到快到晚饭的时间,林巍找到石夫人,轻声说了几句话,先行离去。
李仲久没走——看他的样子,大有要守到最后的意思。
林巍坐上高级轿车离开葬礼现场,奔赴了警局。
肇事司机的尸体为了避免被人搞走,林巍早早从医院转移到了警局的停尸房里,没有局长点头,谁也别想见到尸体。
至于放置尸体的警局,自然是在首尔林巍比较熟悉的加里峰洞边的警局。
也就是马锡道和韩度京如今正在任职的派出所所属的警局。
韩度京早早便得到通知,在警局门口等候多时,等到林巍的车队抵达现场,他便带着林巍从后门低调的进入停尸房,将钥匙递给林巍后,便自觉的不打算进去。
“摄像头暂时停掉了,半小时内这里不会有其他人,这是调查报告。”韩度京低声说着。
林巍的表情平静,不见之前的哀痛之色,但依旧能感受到他那凝重的气势,不悲不笑,却如暴风雨来前的平静般,给人一种不知该如何解释的威圧感。
“多谢。”
他简单说了一句,走入停尸房,找到编号,拿出钥匙解锁,将那尸体从满是冷气的柜子中抽了出来。
站在尸体旁,林巍静静看着肇事司机的面容。
尽管脸上有着缝合痕迹,也有一些变形痕迹,但依旧可以看得出对方是个中年男性,那陌生的面孔,林巍可以确信自己从未见过对方。
拿起韩度京递给他的尸检报告和调查报告,林巍仔细的逐行阅读着。
“死者男,年龄……检查出大量酒精残留、胃部有未消化的……未检测出体内有药物成分……”
身体健康,没有乱吃药,但有酒精痕迹残留。
如果石东出是个普通人,那现在大可以结案了,酒驾的撞死人,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林巍却只是看过一眼之后,就将尸检报告放到一边,拿起了警局的调查报告。
“死者姓名:成道钧。
死者年龄:41岁……
毕业于高丽大学金融系……
身份为创新建设总经理,于本月月初被公司内部停职调查,目前处于待业状态……
妻子姓名……”
林巍耐心的阅读到最后。
死者的身份是一家中型建筑公司的总经理,直到死亡之前,人生一片坦途。
毕业于高丽大这种名牌大学,有个漂亮的妻子,两个目前都在海外留学的孩子,有车有房,经济状况良好无不良嗜好。
调查了人际关系,也没有查出什么和金门有业务冲突的地方,也没有得罪什么人,与人和善,朋友之间风评都还不错。
唯一值得关注的,就是他突然被公司停职调查了。
“公司内部人士称,死者在死前或许存在公司财务方面的问题,被内部停职调查后整天沉迷酒精,不排除畏罪借酒自杀的可能。”
林巍看完之后,心中了然。
目前唯一能追查下去的方向,大概就是这个叫成道钧的家伙到底是因为什么在公司内出现了财务问题。
他扭头示意门口的车泰植叫韩度京过来。
韩度京推门而入,看到的,便是闭着眼一只手放在尸体肩头的林巍。
这一幕颇为诡异——就像是林巍在给成道钧做祷告似的,让他不由有些浮想联翩。
“你继续查下去,我要在明天之前搞清楚他公司内部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是,林社长。”韩度京微微鞠躬,心里叹气,从安南市来到首尔,到底却也不过是换了个人当牛做马而已。
“我会让局长把马锡道派过去和你一起做,一定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石会长可不会死在一场意外上。”
林巍话音落下,韩度京便立刻答应了下来。
而林巍却依旧只是闭着眼一只手搭在尸体上:“就这样吧,一会我会出去。”
“是。”韩度京离开。
林巍依旧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此刻,他的耳边,模糊的声音不断响起。
【……一亿三千万……】
【……其他的不用你关心……】
林巍隐约听到了关键。
他耐下心来,一点点的从杂乱无章的信息中试图找到有可能导向凶手的呢喃梦语。
【……老公……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放心吧……事成之后一笔勾销……】
【……我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步……】
【……好疼……】
【……我就不该掺和这种事……】
【……朋友啊,你害死我了……】
【……赵氏集团的……】
耳边的声音越发微弱,到最后只剩下零星的只言片语,再往后便只剩下了痛苦的喘息声和哭泣声,再也听不到什么话语。
林巍收回手,竟然觉得少见的有些浑身不适,他眉头微皱,抬起手来,走到停尸房一侧的水槽处,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手。
他也想带个手套,但不是皮肤直接接触就听不到声音……这亡语的技能虽然离奇,但局限性却也不小。
连着洗了两次,又用专业消毒液清洗过手掌之后,再用洗涤用品洗了一次,林巍这才接过车泰植递来的纸巾,擦了擦手,向外走去。
韩度京还在门口等他出来。
“第一个要调查清楚的是成道钧公司内部调查的真相,第二个要调查的是他的夫人,他老婆大概是清楚一些内幕的。
然后,给我调查一下他的朋友关系,给我一份名单,我要知道他的朋友都有谁。
另外,着重查一查他和赵氏集团是不是有什么业务冲突或者关系。
调查他的银行账户或转账内容,留意一笔款项为一亿三千万的内容。”
林巍一边说,韩度京一边拿出小本子全都记下,之后,林巍有些疲乏的摆摆手:“尽快调查吧。”
“是。”
韩度京立刻答应了下来,林巍看了他一眼,道:“我和朴成裴那狗崽子不一样,有难度和问题的时候尽管给我打电话,事成之后,不会让你失望的。”
“是。”韩度京不敢过多期待,但还是面露感激的点点头。
出了警局,林巍坐上汽车,眉头依旧紧锁,身前身后的车队排成长长一列,引得不少路人侧目。
他的安保等级不得不又提升到了最高级别——原本和朴喜善约好的私下见面,也不得不多周转几圈,换到了另一个秘密高级饭店。
从一家高级酒店的地下停车场下车,林巍在保镖的簇拥下,和车泰植两人坐上了电梯上楼。
到了电梯的最高楼层后,下了电梯,又转成另一个私人电梯继续上楼,等到电梯门打开,便有专业的服务员带着林巍进了一个包厢,朴喜善正坐在里头,喝着茶水,望着窗外的霓虹。
“林社长。”
见到林巍,朴喜善微微一笑,而车泰植则在扫视了一圈房间之后,对着林巍和朴喜善微微鞠躬,转身出去。
“林社长倒是越来越谨慎了。”
朴喜善笑了一声,而林巍则叹了口气,坐到她对面:“朴议员又不是不知道,石会长出了那样的事,最近多少要小心一些。”
“是得小心一点……有眉目了吗?”朴喜善表情一肃,顿了顿后说道:“节哀。”
林巍先是点点头,而后道:“暂时还没找到关键,但我初步估计可能是集团外的人动的手。”
“哦?”朴喜善有些意外,在她看来,能做出这种事,不是林巍,也会是其他集团内部的人……看来,事情远比她想的还要更加复杂。
“石会长一死,集团内怕是又要流血了……到底不如那些正经财阀,事情闹到最后,可能还是要以那些见不得人的方式才能有个结果。”
林巍叹息一声,随后笑道:“不聊这个……朴议员近来可好?”
“还不错。”朴喜善露出笑容,矜持中带着些许炫耀的意味:“自从卢总统的许多想法落地之后,其他在野党的人也都有点坐不下去了,现在纷纷靠向我们,四月份的国会议员选举,我们势在必得。”
林巍却在沉默片刻后,给出了一个让朴喜善有些意外的答复。
“还是小心一些比较好——卢总统如今虽然隐有颓势,但还远不到日薄西山的时候,对他动手,要三思,最好,先把自己摘出去。”
林巍的话让朴喜善眉头微皱:“还请林社长明言。”
“卢总统如今才刚上任一年,即便是大众也很清楚,他动了不少人的蛋糕,如今对他展开反扑,无论到底是因为什么,甚至无论对错,都会成为大众眼中的报复。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想要对卢总统动手,也不是一次两次就能成功的……要做好阶段性失败的准备,但暂时的失败,是为了之后的成功。”
林巍淡淡道:“卢总统过刚易折,缺乏经验,理想虽好,落地时却难免会出现不少岔子,而对于大众来说,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下一次大选的结果,我依旧看好朴议员这边,但是,如果朴议员有什么心怡的人选,那最好还是别让他掺和到这次事件里了。”
朴喜善眉头微皱,半晌后,不置可否道:“林社长要和我见面,不是说有个好消息吗?”
“那倒的确。”林巍笑笑:“检方正在调查卢总统的非法献金问题,不出意外的话,二月份总统讲话前后调查结果就会出来,如何利用这份武器,又要闹到什么程度,就得看朴议员的本事了。”
此话一出,朴喜善登时一喜:“你说真的!?”
与此同时,朴喜善心里也是一惊——他在检方中的人脉也如此深厚!?
“自然……调查结果出来后,在上报纸之前,我就会提前一步通知朴议员,到时候能用这份情报做到什么程度,我就不知道了。”
林巍笑笑:“提前祝您心想事成。”
但心底,林巍却叹了口气。
朴喜善怕是要栽个跟头了。
但无妨,距离换届还有数年,先让朴喜善栽个跟头,对于林巍来说也不是坏事。
要是没有林巍都能成事,那林巍的重要性又何从谈起?
想要让朴喜善真正成为自己人,想要自己成为朴喜善不可或缺的朋友,那他就必须体现出她身旁的人都无法体现的价值来。
如今恐怕朴喜善的周围压根就没有人会考虑反扑失败的事,也没有人会觉得这件事会失败,毕竟,在野党除去朴喜善如今所在的保守派有一百多个国会席位以外,还有多个小在野党加起来也有大几十个席位。
只要这次卡在国会议员选举前想办法狠狠挫伤卢总统的势头,等到国会议员选举结束,那国会岂不就是他们的天下了?
掌握国会,卢总统也不过是没了牙的老虎,再想动手,就没那么吓人了。
所有人都觉得,卢总统得罪了那么多人,上任一年,也毫无建树,当初选举时的承诺一个都没兑现,民众怎么可能还会支持他呢?
如今林巍还说了检方也要对卢总统动手……朴喜善的心里,恐怕在高呼天命在我了,哪里还会觉得有失败的可能?
林巍只是微笑,却再也不说半点扫兴的话。
他放平心态,和朴喜善聊起了一些看似琐事的东西,聊着聊着,不可避免的又聊到了对下一次选举的看法。
“赵海雄……其实不大好推呀。”
朴喜善眉头微皱,对林巍提出的人选并不满意。
“他是外来的,在保守派内部也没什么成绩,如今刚在首尔活动……”
朴喜善虽然没有明说,但还是隐晦的说道:“其他的朋友对他都还有些陌生呢。”
林巍却不急躁,而是笑道:“现在还早嘛,陌生是自然的,参与选举之前,谁不是大众眼里陌生的存在?
我说海雄也不是指望他今年就能成事,但起码今年也该开始运作运作了,再过个十年,也差不多就养到了威望。”
“十年……”朴喜善哑然失笑,随后道:“太远了,林社长,还是聊聊三四年之后的事吧。”
“对于三四年之后的选举我没什么看法——朴议员若是有不错的人选,尽管推荐给我就是了,但下下任选举,若是朴议员还不出马,那可不行。”
林巍笑道:“我可是一直等着朴议员打破历史呢。”
这话让朴喜善心情愉悦:“林社长真会说笑,我一个女人,怎么出马……”
“女人怎么了?若说这南韩半岛有哪个女人能开创历史,以我看来,非朴议员莫属!”
林巍的话让朴喜善心里愈发高兴,但说实话,对于成为总统,就目前来说,她没什么想法。
被林巍的话弄得高兴,朴喜善也不遮遮掩掩,干脆直接的说道:“若说三四年后我比较看好谁,有位叫做李必明的议员,我相当看好。
除了他以外,倒是还有位叫做张弼舟的也有起势的意思,只是张弼舟如今和未来集团、首都日报走的很近,我不喜欢首都日报的李江熙,就不推荐了。”
“李必明议员和李明朗议员都是出自名门的精英,曾在三兴担任副总裁,后来也曾在SK担任董事,如今专心在国会耕耘,选举资金和背景都很牢靠,若说缺了什么……
大抵就是缺个像林社长这样掌握媒体的好帮手了。”
朴喜善微笑道:“若是有兴趣,之后我为你引荐一二?”
“那就太谢谢朴议员了。”林巍做出大喜过望的表情,拿出茶杯,举起道:“我以茶代酒,谢谢您的关照。”
“哈哈~以茶代酒再好不过,现在谁不知道林社长酒量惊人,不以茶代酒,我可不敢喝。”
朴喜善调侃着,和他用茶水碰杯,之后,却认真道:“但我建议,林社长最好还是尽快把身边的事情处理好再说,早点接手汉城日报,也省的外边有猜忌。”
“明白。”林巍斟酌片刻,而后道:“和李议员的见面,就留到我担任会长之后吧。”
“哈哈~好!”
朴喜善笑着,与他结束了这顿晚宴。
离开高级酒店,林巍便坐车回家,车队的人直到将他送进家里,才鞠躬纷纷离开。
车泰植没走。
小米又被托付给了金美珍,而他则住在保姆房里,作为二十四小时的保镖,确保林巍在这种特殊时刻的人身安全。
家以外的风雨,半点没有影响林巍在家里的表现,他一如既往的沉着淡定,看不出半点本该有的不安和焦虑。
但谁都清楚——一场无可避让的风暴,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