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试批阅结果还没出来,舞弊之事未能解决,贡院如今依旧是御林军把守,闲人勿进。
这个时候正是风口浪尖上,八皇女若是无视贡院门口戒备的御林军,光明正大的把寻妻的阿阮送进去,这若是落到有心人手里,又是一件送到手的把柄。
言官上下嘴皮子一碰,严重了指不定又是个得了军功回来就蔑视皇威的罪名。
既然封禹答应了要让阿阮见着他妻主,自然不会把他往这儿一放,让他自己想办法进去。
侍卫带着阿阮绕了巷子走的是后门,那里守卫松懈,进出的是往贡院里送东西的杂人,多个人进去也引不起多大的注意力。
“这是魏悯的夫郎,千里迢迢来寻妻,”侍卫下巴指着一旁的阿阮,压低声音跟守门的兵役头头说道:“晋老同意的。”
兵役瞧了眼阿阮,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同样压低声音,“你是不知道,自从前几日出了考生被人带走的事,如今贡院里查的越发的严,进出的人都是仔细查看,生怕再出意外。”
侍卫从怀里掏出一块银锭子塞进兵役的手里,“我这也是领了令的,还请多帮忙行个方便。”
兵役掂了掂手里的银子,挣扎了一瞬,还是将钱揣怀里,松了口,“进去是能进去,可他不能就这么进去。”
对于阿阮来说只要能进去就行,根本不在乎怎么进去。
侍卫得到兵役的保证之后,转身对阿阮说道:“到这儿我任务也就完成了,之后的事听她的安排就行。”
阿阮对侍卫再三感谢,侍卫走后,兵役对阿阮说道:“你且先等一会儿。”
此时临近午时,出门买菜采购的厨子刚好推着板车回来,兵役伸手拉住她,说道:“给他弄个身份进去,最好能见得着——”
兵役话卡壳,不由得回头问阿阮,“你妻主叫什么来着?”
阿阮忙从袖子里抽出封禹写给他的纸条,上面笔锋刀头燕尾的写着两个大字——魏悯。
不是谁都能看得懂手语,为了方便,阿阮让封禹把他妻主的名字写下来。
“对,魏悯。”兵役抬手一拍厨子的肩膀,勾着她的脖子,低声叮嘱道:“这人是晋老打过招呼的,但里面也有太女的人,不能做的太明显,明白吗?”
厨子点头。
毕竟收了钱的,兵役像是想起什么似得,又提了一句,“你们厨房管事不是被捉了吗?这事若是做的好了……”她话说到一半,意味不明的说道:“你懂的。”
厨子眼睛顿时就是一亮,立马哈腰谄笑,“懂懂懂,小人明白,大人您放心,这郎君进去小人定然会把他当成亲爹来照顾。”
兵役嗤笑一声,拍她肩膀让她去办事吧。
阿阮跟在厨子旁边,进了灶房。
厨子想当管事,对阿阮格外的照顾。
灶房里的伙妇见到有生人面孔,不由得打趣厨子,“呦,你这出去一趟怎么带了个男人进来?这谁呀这是?”
厨子含糊道:“人手不够,我让我夫郎家弟弟来帮忙,不行吗?你们哪儿来的那么多话,快去干活干活。”
说着将人轰走了。
灶房里除了管事被抓之外,还抓了好几个厨子伙夫以及给举人们送饭的杂役,如今这里的确缺人手。
厨子不想别人跟自己争管事之职,就给阿阮瞎编了一个身份。
阿阮被厨子分到给举人送饭,在午饭做好之后,挎着食盒挨个往考舍里送去。
如今的考舍房门外面多了扇铁栅栏门,除此之外,考舍里东西一应俱全,除了不能出去,倒是没委屈这群举人。
厨子已经打听清楚了,偷偷摸摸的告诉阿阮,“我已经替你打探好了,中午考舍门口的换防兵役大概有一刻钟的空挡时间,我会想办法让你给你妻主自己送饭,但你要是看到有兵役就要马上离开,知道吗?”
虽说人是晋老点过头的,可奉旨处理贡院省试舞弊的人除去晋老外还有太女呢。
阿阮知道机会不易,急忙点头表示明白。
两架食盒,上头放着菜,下面盛着白饭,跨在小臂上,格外的沉甸,压的阿阮每一步都迈的艰难。
他一面想见妻主的心急切到恨不得跑过去,另一面又胆怯害怕起来,生怕看到妻主真如梦里那般伤痕累累……
心在这一段短短的路上备受煎熬搓揉,直到走到一处考舍门前停住了脚。
阿阮还没见着人,眼眶就不争气的红了,隔着一扇栅栏一扇房门无声流泪。
只有一刻钟,阿阮怕耽误了两人见面的时间,忙攥进袖子把眼泪擦掉,抬手穿过栅栏空隙去拍面前紧闭的房门。
他拍了两下之后,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冷冷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先放地上吧。”
阿阮一听见魏悯的声音,刚止住的眼泪瞬间又落了下来,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担忧思念凝聚在一起,直到此刻听到她的声音,悬了一个多月的心才落了下来。
阿阮抽噎着又拍了两下门。
“先放地上。”屋里魏悯的语气虽然比刚才带了些许不耐烦,但还是没发火。
阿阮低头看了眼,栅栏门下的确有一个恰好能通过碗碟的洞。
可他是来见她的,又不是只为了送饭……
阿阮有些恼恨自己做为什么是个哑巴,若是他能说话,妻主早就开门和他相见了。
阿阮抿着嘴唇,又抬手敲门。
魏悯身上有伤,多数时间都是躺在床上,实在没什么胃口吃饭,也不想起来去开门。
那天晋老闯进刑部大牢时,刑部尚书正准备把装晕的她泼醒,在此之前,她还是受了刑,虽说没伤及性命,可也要了她的小半条命,够她躺上一段时间了。
之后皇上派奉御过来给受刑的举人治伤,用的也都是好药,魏悯这才好受些,这两日勉强能下床走动了。
魏悯侧面朝里躺在床上,听着外面锲而不舍的敲门声,不耐烦的皱起眉头。
往日里她都是让人把饭放门口就行,怎么今日不一样了?仿佛她不开门,那敲门声就不会停。
魏悯无奈叹息一声,妥协的下床穿鞋。她单手捂着胸口伤处,走的格外缓慢。
“我都说了放外面……”魏悯打开门,瞧见栅栏门外站着的泪流满脸的人之后,顿时还没说完的话就这么卡在嗓子里说不出来了。
魏悯下意识的松开捂胸口的手,上前一步抓住铁栏,眼睛定定的看着阿阮,动了动嘴唇。
她有些摸不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没睡醒,怎么一开门就看见她远在青禾村的阿阮呢?
魏悯喉咙紧了紧,试探性的朝阿阮伸出手。
阿阮忙抬手将脸上的眼泪抹掉,冲魏悯扯出一个笑,将自己的脸主动贴上她的掌心,温顺的蹭了蹭。
魏悯愣怔的站着,直到感受到手心里温热的湿意,才意识到这不是做梦,而是阿阮真的来了。
“你……”
魏悯摩挲阿阮脸蛋的手指都在抖,出口声音便是哽咽沙哑,两只手从铁栏里伸出来捧住他憔悴消瘦的脸看。
魏悯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又有许多事情想知道,可现在她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这么傻愣愣的摸着阿阮满是泪痕的脸。
从青禾村到京城,千里迢迢的路程,他是怎么走过来的?
这一路上到底吃了多少苦又该遭了多少罪……
魏悯觉得自己不敢去想,也不敢去问,就想这么捧着他的脸看着,怎么看都看不够。
阿阮眼睛也仔细的瞧着魏悯,见她脸色苍白,又闻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药味,就知道梦里的事情八成是真的。
阿阮手覆盖在魏悯贴着他脸的手背上,心疼的无声抽咽,把脸埋在她掌心里。
阿阮想问问魏悯伤着了哪里,想问她受了什么样的刑,可他又觉得自己比划出来太慢了,太慢了……
魏悯眼尾微红,眼里染了层湿意,却是笑着摸了摸阿阮的脸,柔声道:“不哭了。”
阿阮由魏悯给他擦眼泪,余光瞥见地上的食盒,立马想起自己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阿阮忙从魏悯手里退出来,蹲下将食盒打开,端起盛着米饭的碗,拿起筷子挑选清淡没有油腥味的青菜给她拨到碗里,站起来递到她的手上。
阿阮心细,更何况刚才魏悯开门时他眼睛就一眨不眨的看着,自然注意到她的动作,哪怕她下意识的怕他担心放下了手,他还是看见了。
妻主从胸前到肚子上恐怕有伤,这才不愿意出来蹲下来拿饭。
阿阮将碗递给魏悯,比划道:
——吃点清淡的。
魏悯心又热又疼,垂眸看着碗里的青菜,嗯了一声。
魏悯知道阿阮怕是想了办法才能进来送饭,也知道换防的时间不长,便一手端着碗,一手将阿阮眼尾的泪痕抹干净,放缓声音跟他说道:“省试结果这两日也该出来的,最快今天,最迟后天,到时候我就能出去了。
我省试之前在杏花巷子里租了个住处,屋主正好出远门,要三月份才回来,好心收我一半钱让我住到殿试结束,说权当谢我给她看家了。
现在我跟你说具体的地址,再把钥匙给你,你去那边等我。贡院里人多眼杂,你不能常来。”
魏悯进屋,将碗放在桌子上,从包袱里翻出钥匙递给阿阮,手指轻轻摩挲着他发黑的眼底,心里难受的五味陈杂。
“到那儿好好休息,我没事你别担心。”
阿阮将钥匙贴身收起来,听话的点头。
听见院子里隐约有整齐的走动声,阿阮便知道换防的兵役来了。
阿阮低头将食盒收拾好,咬唇望了眼魏悯,转身走了。
“阿阮!”
阿阮才转身,魏悯手就攥紧面前的铁栏喊了他一声,见他回头,魏悯手指又攥紧了些,眼睛不舍的看着他,喉咙发紧,嘴唇动了动,好半响儿才勉强扯出笑,道:“让我亲一下再走,想死我了。”
阿阮脸上一红,却是左右看了看,见还没来人,快走两步又回到门前。
魏悯双手捧着阿阮的脸,亲的不是他的唇,而是额头。
温热的唇贴在额头上,久久不舍得分开。
阿阮眼眶发热心里揪疼。妻主不是想亲他了,而是舍不得他走。
魏悯拇指摩挲着阿阮的脸,唇从他额头上离开,叮嘱道:“照顾好自己,我过两日就去找你。”
阿阮这才离开。他前脚离开,后脚换防的兵役就到了。
魏悯扒在铁栏门上,遥遥望着阿阮远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把门关上。
她在牢里受刑时,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必须咬牙挺过去。她若是死了,阿阮可怎么办?
他才十六岁,她怎舍得让他这么早就当个寡夫!
魏悯拌着青菜将碗里的米饭吃完,坐在桌子旁,手摸着胸口处的鞭痕,不知道想到什么,手指慢慢攥紧成拳,眼底一片阴翳之色。
她今日所受之苦,他日定会加倍还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魏悯:我想阿阮,想酱酱酿酿的那种想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