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玄舟并不喜欢那里。
……幽深的海底，破旧甚至于早已废弃的建筑，还有躲藏在角落里的人鱼。
或是因为洄游期，或是因为超量服药，他们早就变成了欲望的奴隶。
那里的空气中和水里都是令人作呕的气味。
这是令楚玄舟感到恶心的记忆，但现在他却忍不住一遍遍的回忆。
过往见过的画面一点一点的从他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楚玄舟尝试着从这些记忆中，学习什么才是真正的亲吻。
此时这个生长在下等星，曾经一心只有生存的少年还并不清楚，也从没有想过自己对陆云挽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楚玄舟只知道：他享受被陆云挽爱着、关心、注视着的感觉。
并希望对方的目光只在自己的身上停留。
于是他伪装成陆云挽喜欢的样子，学习陆云挽的喜好。
楚玄舟将眼底复杂的情绪掩藏了起来，跟在陆云挽的身后走出了星舰。
帝国军校所在的星球名叫沉沐星，它原始形态和首都星一样，被海水完全覆盖。
不过为了方便训练，在帝国军校修建的同时，沉沐星上也有了人造岛屿和平台，陆地面积相加终于达到了总面积的十分之一。
星舰现在停靠的地方，就是一座大型平台。
海风从四处吹来，撩起陆云挽额间的碎发，将他明艳又凌厉的五官尽数展示了出来。
此时陆云挽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跟，但是气场却无比强大。
“摄政王大人，欢迎您回到沉沐星。”身穿藏蓝色礼服的男人走上前来，无比紧张地向陆云挽行了个礼，甚至声音都略带颤抖。
他是帝国军校现任校长方义学。
原主在这里上学的时候，方义学就已经是副校长了。
可是现在站在陆云挽的对面，方义学不但没有一丁点师长的架子，甚至还谦卑谨慎的有些过度。
陆云挽笑着同他点头，接着握了握手：当了几个月摄政王，他早就习惯这种场面了。
紧跟在方义学身后的，是一个穿着灰色军服的女人，她身材高挑表情严肃，而看向陆云挽的眼神则有些复杂。
“欢迎您，摄政王大人。”两人短暂对视了几秒，接着她便后退半步，向陆云挽行了一个军礼。
和并不怎么熟的方义学不一样，眼前这个名叫「殷曼新」的女人，是陆云挽当年的老师，科目则是机甲维修。
这门课程非常重要，仅次于机甲驾驶相关。
所以这也就意味着当初上学的时候，原主与殷曼新几乎天天都会见面，两人曾经非常熟悉。
担心人设崩塌，面对她的时候陆云挽格外小心。
“殷教授上午好。”陆云挽缓缓向她伸出了右手。
女人停顿了片刻，也将手伸了出来，不知道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视线落在了陆云挽的手腕上。
就在两人握手的那一刹那，陆云挽听到殷曼新犹豫了一下对自己问：“请问您这次来沉沐星是否有公务执行？如果摄政王大人需要的话，我们会尽全力提供协助。”
陆云挽顿了一下……原主老师和他关系生疏这一点他倒不意外，但重点是自己来沉沐星不是受邀参加校庆的吗？
殷曼新为什么要这么问。
“殷教授怎么这么说？”陆云挽状似随意地问。
他在试探殷曼新。
殷曼新没有多想，她缓缓抬眸有点纠结的说：“今天是您这些年来第一次回军校。”
陆云挽：……
卧槽！原主之前竟然没有回来过吗？怪不得别人怀疑另有所图！
早知道这样，我就将这个公务推掉了。
帝国军校的意义非同一般，每次活动都能惊动大半个星际。
甚至于就连一直藏在首都星的皇帝楚漳，也偶尔会在这里露露面。
陆云挽接下邀请的时候，完全忘记去留意原主之前是不是会来这儿了。
谁知道他是真没回来过啊。
……原主这个人未免也太不念旧了吧？
陆云挽低头笑了一下，接着将视线落在了一望无垠的大海上。
大部分人类的眼睛，其实都是深棕色的。
但陆云挽不一样，他的虹膜是极其少见的漆黑。
这种色彩几乎能够将情绪完全掩盖。
但是现在，殷曼新却从陆云挽的眼睛里读出了一点怀念。
他说：“殷教授，我只是想来这里看看，有些怀念沉沐星而已。”
殷曼新愣了一下，显然陆云挽的答案在她的预料之外。
几秒后她才想起来点头：“是，摄政王大人。”
校庆活动不在今天，因为摄政王的到来，沉沐星上的重要人物全部腾出时间陪同他参观。
知道原主以前从没有来参加过这种活动后，陆云挽立刻变得小心谨慎了起来。
他全程微笑点头，几乎一句话也不说，显得格外高深莫测。
小型飞行器上，站在陆云挽身边的帝国军校负责人指着下方的小岛说：“摄政王大人，这是沉沐星新修的人工岛屿，居住在这里的都是人类学生。”
“嗯。”
陆云挽和刚才一样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站在另一边的殷曼新忽然开口了，她邀请陆云挽登岛：“摄政王大人不想下去看看吗？这里的建造多亏了您当年的提议。”
原来这座岛屿还和原主有关？
殷曼新的话有些让陆云挽感到意外，但下一秒想起那长达千页的《重刑同一案》，这座小岛的存在，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令人理解了。
至少截止他成为帝国少将、加入圆桌会议的那一天，原主都未曾背弃过人类。
“好。”陆云挽接下了殷曼新的邀请。
小型飞行器开始降落，看着那座越来越近的岛屿，陆云挽的心情没来由地复杂了起来。
沉沐星上的一切都是极简风的，这座岛屿同样如此。
除了几座人类学生居住的宿舍外，岛上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岛上的学生没有想到陆云挽会出现在这里，看到从小型飞行器上走下来的人后纷纷呆愣在了原地。
见到没有人主动和自己搭话，总不能继续笑而不语，任由气氛尴尬下去的陆云挽只好硬着头皮，「平易近人」地与他们打了个招呼。
不过陆云挽也是真的好奇他们的生活，一开始的敷衍过后，他详细地了解起了这群人类的生活。
短暂参观结束，重新登上小型飞行器的那一瞬，陆云挽看到殷曼新第一次向自己露出了微笑。
眼角淡淡的皱纹，让一直严肃的殷曼新看上去好接近了许多，她对陆云挽说：“摄政王大人，很久没有见过您这个样子了。”
陆云挽顿了一下，笑着对殷曼新说：“这里让我想起了从前，教授。”
这一瞬，波光正好映在了陆云挽的眼底，他的目光如少年般纯粹。
就连殷曼新都忍不住恍惚了一下。
……
陆云挽参观沉沐星的时候，楚玄舟一直跟在他的身边。
他不知道，在自己与那群人类学生寒暄的时候，楚玄舟的心中究竟有多么的不安。
楚玄舟迫切想要陆云挽将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愈发不能接受忽略，只想要陆云挽看自己一个人。
一个计划，从楚玄舟的心中生了出来。
就在参观结束，回到星舰修整等待第二天活动的时候，楚玄舟扣响了陆云挽休息室的大门。
“殿下，怎么了？”陆云挽的视线从光屏上移开，落在了楚玄舟的身上。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看上去分外干净。
楚玄舟好像有些紧张，他轻轻抿了抿唇，过了一会终于鼓起勇气说：“摄政王大人，帝国军校是您的母校，也是星际最高学府。今天的参观结束之后，我也非常喜欢这里……”
听到这儿陆云挽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落了下来。
他沉默着看向楚玄舟 。
属于摄政王的星舰悬停在沉沐星的夜半球，此时窗外漆黑一片，身着黑衣的陆云挽，也像是要融进这夜里一样。
星舰里安静了半晌，过了一会楚玄舟终于再一次尝试着开口，他看上去小心又紧张：“我想要……留在这里，在帝国军校学习，希望您可以同意。”
楚玄舟是故意这样说的。
他想要以这种方式引起陆云挽的重视。
实际上陆云挽原本的确是有过把楚玄舟送到帝国军校的打算，但也只是有过而已。
后来他发现：帝国军校各方势力复杂，皇室、贵族的人遍布其中。
楚玄舟要是来这里，一定会被针对甚或恶意报复……甚至于「意外」受伤、死亡。
从某种角度看，这里比边缘星球更加危险。
陆云挽可不会把主角留在这里……但耐心解释更完全不是原主的风格。
想到这里，陆云挽忽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面无表情地走向楚玄舟，直至两人之间只有不到半臂距离。
陆云挽忽然笑了起来：“是不是我给您的自由太多了，殿下？”
他的声音阴沉的吓人，星舰内的气温好像都低了下来。
陆云挽温柔的托起一缕银色长发，将它轻轻卷在了自己的指尖，接着把手贴在了楚玄舟的心口。
休息室里没有亮灯，人鱼的表情全都隐藏在黑暗中。
陆云挽只看到，楚玄舟的身体似乎是因为恐惧而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他将楚玄舟心口处的白色衬衫攥在了手里。
“摄政王大人……”
话还没说完，陆云挽忽然用另一只手覆在了楚玄舟的眼前。
高纤维质地的手套遮住了一切光亮。
人鱼的眼前漆黑一片。
在视觉被短暂剥夺后，听觉、触觉甚至于嗅觉都变得更加发达。
一股暗香传到了楚玄舟的鼻腔，他听到陆云挽缓缓靠近，几乎是咬着牙在自己耳边说：“殿下，记得我的承诺吗？我可以给您一切……帝国、皇位、财富、权势甚至于我的生命……”
他的声音在书房内一遍一遍的回荡着。
楚玄舟的心跳快得吓人。
“您可以欺骗我、可以背叛我甚至于您可以杀了我……”陆云挽终于一点点地松开了手，哪怕窗外只有一点微光，但眼前的一切，在人鱼的面前还是清楚地不能再清楚。
楚玄舟看到，黑沉如夜的眼眸就在自己的眼前。
陆云挽用复杂到难以读懂的眼神看着自己，他的眸中是将要凝成实质的爱意。
两人对视、沉默，接着陆云挽终于再次低声对楚玄舟说：“但您唯一不能做的，就是离开我。”
“永远不能。”
人类的力量不大，但愤怒之下陆云挽格外用力，少年胸前的银白色纽扣突然崩了开来。
陆云挽的呼吸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落在了楚玄舟的锁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