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挽的大脑空白了一秒。
他下意识攥紧了手心，直到冰冷的唇舌侵入，人鱼的利齿不经意间划过唇角，传来一阵刺痛，陆云挽这才稍稍缓过神来。
随之而来的是窒息感。
陆云挽轻轻将手抵在了楚玄舟的腰上，用力推他向后。
但是虚弱人类的力量，对于人鱼来说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楚玄舟并没有像陆云挽想象的那样放开他，反而伸出一只手，与陆云挽的手紧紧交握。
一时间，人鱼丑陋且遍布疤痕的手，与人类纤长苍白的手指相交，画面看上去既诡异、恐怖，又有几分难以用言语表述的暧昧与决绝。
众人没有看出陆云挽的推拒，只将这当做了拥吻的点缀。
陆云挽：……
等等，怎么会这样。
同时，陆云挽的余光还瞄到——
弗里德海姆星的机甲停靠坪外挤满了飞行器，从他所在的位置只能看到大概轮廓。
但是陆云挽的大脑还是在不断提醒着他：
自己和楚玄舟的一举一动，已经落在了无数人的眼中。
救命，完全窒息了。
我的一世英名！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楚玄舟的手扶在了陆云挽的后腰。
人类随着他的动作向后倾倒，而手还以暧昧得姿态贴在楚玄舟的身上。
……摄政王大人非常了解，人鱼这种生物普遍没有什么节操，所以什么当众拥吻之类的事情在他们看来一点也不出格。
和上一位皇帝楚漳相比，楚玄舟简直守规矩到不行。
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被一个比自己年纪小这么多的人鱼拿捏。
陆云挽忽然笑了一下，没等楚玄舟反应过来便微微侧身，将唇贴着楚玄舟的脸颊滑了过去。
楚玄舟顿了一下。
陆云挽并没有像人鱼想的那样躲避他的接近，而是缓缓将手从楚玄舟的手中抽出，同样虚扶在了他的肩上，然后趁着楚玄舟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靠近过去……
陆云挽的呼吸轻轻从楚玄舟的脖颈擦过，带来一阵酥麻感。
楚玄舟的身体当下一僵，深紫色的眼眸中透出了不一样的危险情绪。
不等他做什么，陆云挽便用他惯有的带着笑意的语气在楚玄舟的耳边说，“如果陛下喜欢，我可以陪您玩……”接着停顿了几秒，以略微苦恼的语气说，“但是您得保证自己不会失态。”
陆云挽在威胁楚玄舟。
说完之后他稍稍向后退了半步，并似笑非笑地看着楚玄舟。
明明身体差到随时都能晕倒，但直到这个时候，陆云挽都还能威胁楚玄舟。
楚玄舟的心脏再一次因为陆云挽的话而飞快跳动，同时他又忍不住去想……当初摄政王在首都星上，到底都看到了什么，才会这样了解人鱼？
沉默一会，楚玄舟终于不情不愿地用额头在陆云挽的肩上蹭了一下。
“好吧，摄政王大人，”他的语气听上去委屈极了，“等回到首都星，会诊之——”
楚玄舟你给我停啊！
陆云挽的身体的确早已经到达了极限，他原本只是强撑着想要和楚玄舟在民众的注视下从机甲登上星舰而已。
现在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一直强忍着的陆云挽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
“咳……陛下，回星舰。”
陆云挽过分擅长伪装与忍痛，以至于听到他的咳嗽声后，楚玄舟这才想起陆云挽的状态有多糟糕。
他的心骤然一紧。
“好。”楚玄舟立刻站直身，他想要扶一下陆云挽，但却只得到对方艰难又轻弱的一句，“不用，我没事。”
陆云挽并不是在逞强。
他身上的大部分疼痛都来自于幻觉。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刚刚的那个吻让陆云挽神经瞬间紧绷，而大脑竟然也随之空白了几秒，没空去生成什么疼痛。
直到亲吻结束后，强烈的痛感才姗姗来迟。
趁着这个时候，一身黑色军服的陆云挽便艰难地挺直了腰背，独自一人向着不远处的星舰走去。
岁月已经将「摄政王」这三个字刻在了陆云挽的灵魂中。
在幻觉的侵蚀下，陆云挽甚至产生错觉——
自己并不是行走在平地上，而是踏在刀山中。
不过短短几步路，陆云挽的额头就已经渗出冷汗。
稳住，稳住……
简单几步而已，一定没有问题。
陆云挽反复催眠着自己，随着耳边出现的又一阵嗡鸣，现在他已经完全没有工夫去理会远处的人群。
艰难前行的陆云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形早已经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了起来。
而原本与他并肩走着的帝国最高统治者，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放缓了脚步。
楚玄舟故意走在了陆云挽的背后，替他将狼狈与脆弱遮挡得严严实实，丝毫没有落入普通民众的眼中。
这不符合帝国的规定，但是楚玄舟却做得理所应当、
——
“天…天呐……摄政王大人的演技也太好了吧，之前那一年多的时间里，我真的完全没有看出陆闲就是陆云挽。”
不知是谁首先开口说话，打破了星舰内的沉默。
这个时候班如风一行人已经回到了帝国科技大学。
星舰早已经到达目的地，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有下飞行器的意思。
就在刚刚，班如风他们正和星际亿万普通民众一样，在星网上搜索、观看着今天的视频。
“呼……”一直屏住呼吸的高澄珂终于长舒一口气，“啊啊啊太帅了，太帅了！那种程度的机甲驾驶，果然全星际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做到！”
“我就说吧！”班如风无比骄傲地说，“摄政王大人就是传奇！”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胜利的喜悦冲击之下，班如风他们就像星际上无数人一样，暂时忘记了思考与纠结陆云挽这几年的经历，以及他们所熟悉的那个「陆闲」的身份，专注赞美起了摄政王。
上至陆云挽今天的表现，下至他优秀的飞行器驾驶能力，还有早已经翻篇了的《赫明协定》。
星舰上变得热闹极了。
一番赞叹下来，耗费了不少时间。
等到众人口干舌燥，开始休息的时候，终于有人忍不住八卦道：
“你们还记得不记得，之前我们讨论摄政王的时候，「陆闲」表现得都非常反感，以至于那个时候我还怀疑他是在嫉妒情敌。真没有想到他竟然就是摄政王陆云挽啊。”
“是啊，”最了解这些事的班如风不由得恍神，“他好像很不喜欢这个身份。”
甚至于自己都能明显看出陆云挽仇恨摄政王。
可现在陆云挽又不得不回归这个身份……
一时间班如风的心情忽然变得无比复杂。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摄政王的粉丝，已经足够了解对方，但是在与陆云挽真正接触过，并且看到近日来发生的这一幕幕后，班如风才发现他对陆云挽的了解真的只是冰山一角。
班如风难得感性了起来。
不过每一个人的关注重点都是不一样的，在听到刚才那个人的话之后，有人立刻将话题转到了八卦的方面。
“卧槽，我忽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什么？”
“你们还记得当初「陆闲」怎么介绍自己的身份吗？”
“人鱼的，人鱼的……”
禁脔？
此时此刻这两个字已经到了所有人的嘴边，但是愣是没有一个人敢将它说出口。
众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知道了很多不该知道的事？
他们面面相觑。
此时星舰里面沉默到了极致，但是众人心中的戏却一场比一场精彩。
所有人都在不约而同地脑补着内容不同，却同样狗血的故事……
由于始终没有人敢将那两个字说出口，沉默半晌之后那个首先挑起话头的人，只好硬生生地将「禁脔」两个字咽了下去，转而说：“前男友？！”
“哦，对对对，前男友！”
它不同于禁脔，却代表着不一样的精彩。
“所以说摄政王和陛下以前真的在一起过，然后又分手了？”
“如果陆闲……啊，不对不对，摄政王大人没有骗我们的话，那么的确就是这样！”
他们好像真的意外知道了很多不得了的事情……
“陆闲”和楚玄舟的关系，已经在洛厄尔星和军部小范围传播了开来，完全不算秘密。
说到这里之后，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
现在星际大部分人还不知道，陆云挽「死亡」的这段时间过得依旧精彩。
如果他们知道陆云挽和楚玄舟的「关系」，如果他们知道陆云挽就是「陆闲」，那么整个星网怕都会随之爆炸！
这画面想想都很精彩。
——
一颗名为穆丽尔的度假星球上。
身穿白衣留着棕发的少年，无助地坐在冰冷的大理石质地板上。
从地心传来的寒意一阵一阵地向他而来。
少年的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颤抖了起来，可他依旧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此时正是这个半球的黑夜，但房间里面一盏灯也没有亮，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
只有房间正中央的那个光屏，在散发着淡淡的光亮。
那上面播放的正是不久之前陆云挽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的画面。
十几分钟前星网因为刚才的那些新闻，发生了百年来最大的一次崩溃，直到现在还没有维护好。
少年正在观看的画面也连带着受到了影响：原本应该连贯的视频变得卡卡顿顿，但哪怕这样，他依旧不舍得将目光移开。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坐在地板上的少年终于略带哭腔地念出了那个字：“哥……”
“云挽哥……你，你还活着……”
“那就好，那就好……”
源自内心最深处的狂喜与巨大的悲怯感，一阵一阵地向陆斯容而来。
他的心脏疯狂跳动了起来，无数鲜活的血液从这里迸发，冲向四肢百骸。
这么长时间来，陆斯容第一次这样真实地感受到自己并不是什么行尸走肉，而是一个真正的人。
然而陆云挽的突然出现，也使得陆斯容再次产生了一种自己早已被抛弃的感觉。
少年忍不住伤心，但是下一秒他便吸了吸鼻子，轻声告诉自己：“他做的对……”
陆云挽完全没有理由将自己留在身边，毕竟自己……真的是个叛徒。
想到这里，陆斯容忍不住绝望。
可紧接着他却还是跌跌撞撞地从冰冷的地板上站了起来。
陆云挽虽然戳破了自己可笑的伪装，但他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并没有将自己的身份公布出去。
因此在星际大部分人的眼中，陆斯容依旧是摄政王唯一的家人。
如果陆斯容愿意，他可以随时去到沧芮星去。
“就看一眼，偷偷看一眼好不好？”
陆斯容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内一遍又一遍地回荡着，他知道陆云挽讨厌自己，不想自己出现在他面前。
但是依赖感与爱意还是催促着他去见陆云挽一面。
刹那间陆斯容便做出了决定——
他要去偷偷看陆云挽一眼。
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冰冷的温度让陆斯容的身体也变得僵硬起来，他刚起身便向后跌去，幸好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一边的椅背，这才勉强维持住平衡。
还没等陆斯容松一口气，他的光脑便随之闪烁了起来。
——一条强制通讯出现在了陆斯容眼前。
是裴照安。
少年立刻伸手想要关闭光脑，但是裴照安的全息投影还是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通讯那边的人一眼就看出了陆斯容着急想要离开这里的样子，随之猜出了对方的打算。
“你要去哪？想去见陆云挽吗。”人鱼森绿色的眼眸里多了几分嘲讽的意味。
裴照安还没有多说什么，但是他的语气就像一盆冷水朝着陆斯容当头浇下。
“对。”少年犹豫了一下，诚实地点头。
他知道裴照安现在不在这里，但哪怕现在面对的只是对方的虚影，陆斯容的心情还是随之紧张了起来。
他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缓缓地站在了椅子的背后。
“呵呵…见陆云挽？”裴照安的语气愈发嘲讽，“你想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见陆云挽呢？”
“他的……弟弟陆斯容？”
“不过是一个赝品而已，你不会真的忘记自己是谁了吧？”裴照安停顿了一下，看到对方尴尬的表情后，立刻装作恍然大悟道，“难道被我说准了？哈哈哈不但样子和身份是偷来的，甚至连名字都是偷来的。你觉得自己配得上「陆斯容」这个名字吗？”
“闭嘴！”
裴照安的这番话激怒了陆斯容。
原本还有一些害怕的少年，忽然从背后拿起一个咖啡杯朝着通讯中的虚影砸了过去。
“砰！”
盛满了棕色液体的咖啡杯四分五裂，将地板打湿。
受到过分激动的情绪影响，陆斯容的胸膛也随之剧烈的上下起伏了起来。
然而一杯咖啡并没有影响到裴照安的全息投影。
甚至于画面都没有产生任何变化。
陆斯容发自肺腑的恐惧、愤怒并没有吓到裴照安，反而让他大声笑了起来。
似乎眼前少年的无力挣扎，只是一场有趣的闹剧。
裴照安眯了眯眼睛，他剩下打量了一遍陆斯容说：“赝品，好好认清自己的身份。”
末了又一次笑了起来：“说起来你应该感谢我才对……要不是当初克隆你的时候，给了你这样的身份和样子，陆云挽还会留你活到今天吗？”
裴照安的话就像是一根锥子，狠狠地在陆斯容的心上剜来剜去。
“闭嘴，你闭嘴！”
而看到少年失神的样子，人鱼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然后直接切断了通讯。
穆丽尔星上。
陆斯容再一次无力地滑倒在地，他多想再见陆云挽一面。
然而裴照安的话却一遍遍地在他心上戳，反复地告诉他他不配。
通讯结束之后星网也恢复了过来。
光屏上自动播放下一个视频，依旧是由其他民众在不同视角拍摄的陆云挽。
陆斯容的目光落了上去，他贪婪地注视着自己唯一的亲人。
“光屏怎么变得这么模糊……”陆斯容喃喃自语。
他下意识伸出手去在眼前晃了晃，似乎是在检查光屏投影。
然而就在他摆手的同时，陆斯容的脸上忽然传来一阵凉意，视线也突然清晰了起来。
他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
刚才的模糊并不是因为光屏坏了，而是因为自己的眼中蓄满了泪水。
……
结束通讯后，星舰上的裴照安的笑声越来越大。
到了最后嗓子甚至都沙哑了起来。
在他眼里陆斯容早已经成为弃子、废物、垃圾。
裴照安很长时间没有联系过陆斯容。
只有他自己清楚，刚才去找陆斯容……其实是自己那点可悲的失败者心态作祟。
意识到自己的惨败后，裴照安只能用这种可笑的方法去刺激一个更加狼狈的人才能获得安慰。
他一定是着了魔……
一定是着了魔。
——
飞往首都星的星舰里，因幽闭恐惧而不能进医疗舱的陆云挽只能躺在普通的实验台上，由光学治疗仪调整状态。
楚玄舟坐在他的身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沉默一会之后，楚玄舟忽然低头将脸埋在了陆云挽温暖的手心。
陆云挽的耳边传来了闷闷的一阵声音：“对不起，云挽……我真的太任性了。”
一想到陆云挽糟糕的状态和自己的行为，楚玄舟立刻恐惧起来，那种即将失去什么的不安感再一次向他袭了上来。
如果陆云挽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他绝对不能原谅自己。
可在自责的同时，楚玄舟又从自己的心底读出了另外一个卑劣的想法。
——因为刚才那个吻，从今往后全星际都会知道陆云挽与自己的特殊关系。
一想到这里他心中并不由欣喜。
与此相伴的还有无法忽视的占有欲与毁灭欲。
楚玄舟努力将这种感觉压了下去。
可陆云挽就像一条溪流，无时无刻不在自己的心中流淌，并沉默滋养着自己心底那些不能为人所知的欲念……
让它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听到楚玄舟的声音，陆云挽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静静躺在实验台上的人类侧眸朝着对方看去。
黑沉的眼眸藏住了陆云挽所有的情绪。
可楚玄舟却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无比的温柔。
“陛下，”他费尽全力向楚玄舟摇了摇头，“你可以……可以永远在我的身边任性。”陆云挽艰难地说。
说完这句话之后，又轻轻用拇指蹭了蹭楚玄舟的脸颊。
暖意从人鱼的心头滑过。
楚玄舟不可思议地抬起了头，向陆云挽看去。
“云挽，你知道吗，我——”
他忽然想要坦白自己心中肮脏的想法，并祈求陆云挽原谅。
然而就在楚玄舟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一边的光脑突然闪烁了起来。
淡淡的红光照在了陆云挽的身上，打断了楚玄舟的思路。
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在了光脑上。
“提示！提示！请尽快处理腕部伤口！”
……我的手腕？
刚一回星舰陆云挽就被放到了实验台上，楚玄舟来不及检查他的身体，而陆云挽也忘了这一茬。
直到这个时候陆云挽才想起，自己的手腕早已经在恢复记忆时，被线缆划出深深的伤口。
光学治疗仪很难在物理伤口上起效。
检测到陆云挽手腕上的伤后，它便立刻报警。
明明是自己受了伤，可听到光脑的声音，陆云挽竟然随之产生了心虚的感觉。
他下意识想要将手缩回去，藏在身后。
那些伤疤可不能让楚玄舟看到……
然而楚玄舟好像读懂了陆云挽的想法似的。
还没有等陆云挽艰难的移动双手，人鱼突然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力量强大的过分，让陆云挽难以挣脱。
楚玄舟沉默着，只有忽然急促起来的呼吸泄露着他紧张与不安。
人鱼始终没有说话，他轻轻地将手指落向陆云挽的腕边，停顿几秒之后这才一点点将黑色的军服和衬衫卷了起来。
下一秒两道深可见骨的长长伤疤就出现在了楚玄舟的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