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王立在地上,妖瞳望向了窗外的天空。
云如火烧,本该只出现在西边天空的浓郁黄昏蔓延了过来。
那个方向……
鱼王眯起了眼睛,从窗户中直接窜了出去。
宁小龄快步跟上。
她也向着天空中望去。
空中的火光有些浑浊,看上去就像是涂抹着的,变质的胭脂。
大地晃动着,山石滚落,木堂摇晃,幽月湖中湖鱼跃动。
其余堂中,也有许许多多的弟子也跑了出来,惊恐地望着天空中发生的异象。
鱼王嗖得一下蹿上了一课大树。
它望向远方,妖瞳愈发凝重。
凡有大事降临之时,天必生异象,而且这个异象……它见多识广,知道这预示着怎样的未知的恐怖,它很惶恐,不知道这种黄昏笼罩下的恐怖究竟指向哪里。
宁小龄心中翻滚起了强烈的,不详的预感。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打开了祝定送给她的锦囊。
与此同时,黄昏之中,一道天火笔直坠落,它像是神灵投掷的长枪,在火光燃起的最初便锁定了宁小龄。
“喵嗷!”鱼王也察觉到了不对,毛发根根炸起。
天罚!这是天罚!
天罚指向的是宁小龄……她究竟做了什么违逆上苍之事?
鱼王顾不得思考,此刻它没有境界,也无法替宁小龄解围。
天罚之剑砸落。
宁小龄的头顶上,火光遇到了阻碍,向着四面八方炸开。
头发雪白的老人立在上空,他伸出了手,幽冥灵力结成了一道深厚的防御。天罚的火焰在防御上撞碎。
防御的领域同样四分五裂。
瞬间爆发的冲击力将老人压回了地面,轰然的撞响声,地面出现了一个深坑,烟尘四起。
宁小龄立在原地,看着老人长袍的背影,惊魂未定。
若非祝定给了她这个锦囊,以她自己的境界,恐怕已被瞬杀了……
“多……多谢师叔。”宁小龄呆滞了一会儿,行礼答谢。
祝定哪怕是紫庭境巅峰的高手,在抵挡了这一击后,依旧有无数枯槁的白发折断飘落。
他转过头,看上去有些狼狈。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还隐瞒了什么?”祝定神色严肃道。
……
这一记突如其来的天罚过后,地动倒是提前终止了,天空中的异象却没有散去。
“羽蛇在临死之前给我讲了一个有关天藏和冥君的秘密,但说出神明隐秘的,无论是告密者还是听到的都会遭受大难……小龄,小龄不敢说。”宁小龄轻轻摇头。
祝定问道:“是有关什么的秘密?”
宁小龄想了想,道:“算是神明之间的恩怨吧。”
祝定颔首,道:“此事应与我们无关,过了这次劫应该就没事了,你若还隐瞒了什么,千万要告诉我,免得铸成大错。”
宁小龄用力点头。
她回忆了一会儿,立刻想起了药王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对了,我还见到药王了!”
祝定并不奇怪,因为药王看守着一件灵物,药王杵。
宁小龄道:“药王对我说了句话。”
“什么?”
这并非疑问,而是吃惊。祝定道:“药王对你说话了。”
宁小龄微怔,不明白为何祝定的反应这么大,她说道:“是的,药王对我说‘皇不在殿,小心’。”
祝定正色道:“你可知道……所有的冥将都是哑巴,他们只对冥君,或者有冥君特质的人开口。”
宁小龄也很吃惊:“那我……我算什么呀?”
祝定看着这个小姑娘,道:“你身上藏着的秘密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宁小龄摇头。
祝定没有追问,他自语了一遍‘皇不在殿’,思索着它的含义,却也找不到思路。
“皇……古灵宗有没有谁的身份是皇呀。”宁小龄问道。
“皇?听上去是个女子,但古灵宗从未有女子自称为皇啊。”祝定叹气道:“就算有,也应该是陈麻烂谷的往事了……容我仔细想想。”
宁小龄不敢打扰,她抬着头,担忧地看着天色。
很快,外面的消息便火速地传入了古灵宗。
异象的源头找到了,是无运之海海底的大火山喷发,应发了海啸和冲天的红光。
此刻,中土西南处的大地上,许许多多的人都望向了天空。
……
……
剑过十三关。
十三关之后是一片著名的刀山。
两旁的黑崖上塞满了白雪,一串串地披挂在岩壁上,旁逸斜出的怪石像是突兀的尖刀巨斧,一柄柄地刺向四周的雪,下方,乌青色的石壁之间,卷雪的长河向着远处蜿蜒而去,最终汇入奔腾不息的广沙江中。
如果远离了争端的中心,还会遇到争端么?
这是宁长久当时的疑问。
终于,疑问在这一刻应验了。
他们在御剑飞过一片连绵的刀山群时,天空中亮起了橘红色的光。
黄昏提前到来。
“这是……着火了?”邱月用手遮着脑袋,抬起头望向了天空,目光中充满了好奇。
宁长久脑海中最初闪过的,是某一种名为“黄昏”的权柄,这种权柄在不可观中的禁书里有记载,能力不明。
陆嫁嫁也望向了天空。
空中浮游的云像是烧了起来,一朵接着一朵。
他们向着光线照来的方向望去。
“那里是……”陆嫁嫁足尖点于剑尖上,目光望向了远方。
“洛书楼!”他与陆嫁嫁一齐做出了判断。
接着,宁长久神色一凛,他一把抓住了陆嫁嫁的手,将她拉到了身边,陆嫁嫁撞入他的怀中,不解道:“怎么了……”
邱月看到这一幕,捂住了眼睛,手指眯开一条缝,偷看着他们。
宁长久沉声道:“有人。”
话音未落,天空中的黄昏忽然黯淡。
前所未有的剑意以比声音更快数倍的速度冲来。
寂静无声的黄昏里,更明亮的火光以吞噬苍穹的姿势夺去了一切色彩。
镇仙之剑距离他们还很远。
但陆嫁嫁遥遥地察觉到了剑意,她想以剑灵同体将所有的剑意同化,但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做到,那柄百里之外而来的剑速度太快太快,识海根本无法将它锁定。
恐惧的火种炸入心湖。
瞳孔中,焰火转瞬便来。
镇仙之剑打击的领域足以覆盖整片刀山,这瞬息的时间里,以紫庭境的修为根本不可能逃离。
黄昏与死亡一同降临。
陆嫁嫁做不出反应,她只看到,身边的少年不知何时松开了手,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她檀口微张,话语声便吞没在了剑光里。
这是令人绝望的打击。
是几乎所有紫庭境都不可能逃过的打击,留给他们的结局唯有神魂俱灭。
镇仙之剑在淹没他们之后砸到了山谷里。
爆炸便急剧扩散。
无数的光点瞬间悬浮半空,明亮到足以让人目盲的火光推着巨量的烟尘冲上了层霄,爆炸的中心,有明亮的火柱冲了上来,开成了一朵盛大的,高过了周围所有高山的蘑菇状云朵。
环状的气浪裹着星火尘埃向外高速扩散,无形的气浪像是最锐不可当的刀刃,将所有触及到的一切,无论是崖石、树木、青铜神像乃至乌青色的山道……一切在触及气浪之后便瞬间崩碎,一同被气浪裹挟着向外推撞。
巨大的蘑菇状云朵还在膨胀,爆炸声吞噬天地,周围的刀山被尽数夷为了平地。
赤红色的火光远比黄昏更加夺目。
距离刀山极远的村镇都感受到了大地的震动。
他们远远望去,只看见火光冲天,狂风扑面。
这是一场猝不及防的精准打击。
洛书楼以及其他三座神楼,在顶尖实力上是仅次于剑阁的存在,而剑阁之所以强,是因为剑圣太过无敌,论及底蕴,四座神楼不遑多让。
他们是神国之下最强大的势力,凡人如何能逃过他们的打击?
而因为事关重大,褚先生破例启动了镇仙之剑,永绝后患。
爆炸的边缘处,四位捧剑者从各个方向而来。
他们驭剑而行,在几轮气浪都结束之后,驭剑停在了废墟东南西北的正方向。
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已经结束。
云朵散去,烟尘腾空,浩荡遮蔽。
星火的光迹还在废墟中闪烁着,像是古龙的喷吐龙息。
四位捧剑着披着神袍,神色平静地望向了废墟的中央,像是在悼亡死者。
废墟的中央,原本珍贵华美的镇仙之剑已经失去了光泽,成了一柄埋在深坑中的废铜烂铁。
中间没有一个人。
那对道侣和那个小姑娘应是在爆炸的高温里尸骨无存了……
捧剑者前往爆炸的中央勘察。
褚先生看着海河盘,神色如常。
这场打击与预想中的一模一样,不会出现任何的意外。
镇仙之剑依旧这般恐怖……唉,这等仙力与人力的巅峰造化,每每看到都不由让人慨叹。
先前没有杀掉那个神秘女子,只是因为她身上背负的权柄太多强大。
这对道侣除非也拥有那个神秘女子般的权柄,否则绝对没有任何逃生的可能性。
但权柄这样的东西,怎么可能复刻呢?
褚先生静坐了一会儿。
他即将合上海河盘时,手忽然僵在了半空。
事情的发展再次出乎了他的预料……
海河盘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光点!
那个光点距离爆炸的中心并不远,很微弱,却那么地刺眼。
他们……不,他竟然还活着!
“怎么……怎么可能?!”褚先生脸色发白,嘴唇微颤,话语声断续。
旁边的侍者第一次看到褚先生露出这样的神情,连忙询问道:“先生怎么了?”
褚先生霍然起身,厉声道:“拿古猿剑,开追仙台!”
侍者知道事关重大,没有犹豫,领命而去。
在代表宁长久的光点重新出现在海河盘的那刻,褚先生便知道,那些捧剑者也杀不了他。
他必须亲自动手,尽早铲除后患。
……
宁长久乌黑的长发间还冒着烟,他的长发像是被吸去了大部分的水分,干燥的末端微微发卷。
他的寒毛在一瞬间被烧尽,白衣也大面积地变成了黑色,用手轻轻揉搓就能碰下许多的黑色的粉末。
所幸没有太大实质的伤害,只是身体内部,灼烫感还在撕裂作痛。
宁长久捂着自己的胸口,用隐息术匿着气息,远离了原本的路线,向着一片堪舆图上深山老林的方向行进而去。
他几乎确定这场截杀来自洛书楼,他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但是这一剑的威力让他感到后怕,以现在的身体状况,他不认为自己可以逃掉第二次……
当然,镇仙之剑何其珍贵,也不会在一个紫庭境修道者的身上用两次。
在长时间的遁逃之后,高大的、连绵的树冠出现在了前方。
宁长久再次停下了脚步。
他望向了一块巨石的方向。
瞳孔骇然一缩。
先前还光秃秃的石头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带剑而立的男子。
“褚先生?”宁长久认出了他的身份。
他是先前龙母宴的魁首之一。
褚先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手中的古猿巨剑没有鞘,锋芒自露。
“你是洛书楼的人?”宁长久问道。
褚先生看着这个披头散发,还带着淡淡的火焰之息的少年,叹了口气。
在半炷香的时间内,他开启了追仙阵,带上了古猿剑,相隔千里,转瞬追来,看似潇洒,代价却是很大。
“宁公子,先前海国宴时曾有一面之缘,你那位道侣还败了赫赫有名的柳合,你们这神仙眷侣令多少人神往……”褚先生的笑容带着淡淡的讥讽:“我虽不知道你是怎么逃过镇仙之剑的,但想来你的手段只够一个人出逃,呵,大难临头各自飞,所谓神仙眷侣不过如此啊。”
宁长久立在乌青色的山道上,独自一人,看着很是落寞。
黑色的烟气腾在他的脸庞上,将他惨白的脸色照得凄凉,那双清澈的眼眸也那么空洞,似是落不进一滴雨。
褚先生感受着他的情态,心情终于好了些。
他笑了起来:“现在装什么悔恨呢?先前生死一线之际,你已经选择了自己逃命,这是你心里的鬼……在死亡之前还能看一眼自己的本心,你应该知足才对了。”
“你们动的手?”宁长久抬起头,咬牙切齿道。
褚先生道:“明知故问……先前你心中的鬼是自私,此刻便是懦弱了。”
宁长久垂下眼睛,他看上去很是虚弱。
大难不死之后,孑然一身,没有后福。
宁长久插翅难逃。
褚先生盯着他,在宁长久心绪最消沉之际,褚先生的身影消失在了怪石上。
周围参天大树尽数炸开。
剑带着重重黑夜压来。
宁长久抬起头时,一头巨大的猿猴占据了他的视线。
那是古猿剑的剑妖。
古猿抡着巨大的拳头向着宁长久砸落。
轰隆!
整座峡谷都开始震荡。
褚先生设下了重重的黑夜禁制将宁长久摄入其中,禁制之中剑的领域同时展开。
这个领域只有四方,上面则被巨猿庞大的身躯占据了。
宁长久的身影愈发孤独。
“为什么要杀我?”宁长久在飞溅的碎石中避开了身子,同时持剑一跃,斩向了褚先生。
褚先生的身影幽灵般闪现,与他对空而击,剑刃与剑刃猛地碰击,火光生灭,照亮了宁长久满是仇恨的瞳孔。
若是可以,褚先生想要再多欣赏一会儿这双瞳孔,从中弥补出镇仙之剑落空的遗憾。
褚先生没有回答,只是淡淡道:“妻子与女儿死去,你孤独一人,与其苟活于世不如我送你一程吧。”
宁长久被他一剑震得不停后退,后背猛地撞上了刀子似的山石,剑域像是一个个带刀而立的无常,向着中间飞速地收拢。
褚先生的身影无迹可寻,他几乎是瞬移而来的。
铺开的黑夜遮蔽了这片山谷的黄昏。
黑夜中似是悬挂着无数嗜血的蝙蝠,而每一只都有可能是他。
宁长久无暇多想,凭借着直觉斩出了一道剑。
雪亮的弧光才一亮起,便被黑暗转瞬吞没。
褚先生的剑与古猿剑妖的拳头压迫而来。
这并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在短兵相接之后,宁长久所有施展出来的剑招都被褚先生尽数抓死,褚先生追击的锋芒咬住了他招式最脆弱的点,撞出缝隙之后直逼要害,不给丝毫喘息机会。
古猿的拳头更像是开山的巨锤,将他的护体灵力一记记地撞碎,宁长久疲于抵挡,招架已是用尽全力,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地。
仅仅三十余招,宁长久的剑便被震断,胸口也挨了古猿的一记重击,肋骨断裂声炸起,古猿的拳头将他的身影衬得渺小,他身影像是一个投掷出的铁球,连撞了数个巨石才停了下来。
后背鲜血淋漓。
“仅此而已?”褚先生看着深深陷入墙体,口吐鲜血,疲于应付剑域攻击的少年,有些失望。
他原本以为棋道魁首应是布局很深,有许多应变和出乎意料的手段,但如今看来,这个少年不仅虚伪,一身修为也只能算是平平无奇。
或许是逃出镇仙之剑费了他太多力气吧……
原本还指望着利用这场战斗加深对于天地的感悟,一举迈入五道……到时候他便可以获得一部分永夜的权柄,然后入主洛书第六楼,成为洛书楼的第四位五道境大修士。
如今看来是无望了……
那就尽快了结吧。
古猿的长啸声震动山谷。
褚先生立在原地,人,剑,猿,三者共同被黑夜吞没,于此时此刻凝为一体。
他晋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
肃杀之意与此同时铺开,这片黑夜领域的颜色更加深了几分。
那几乎是绝对的漆黑,没有任何的光可以撕开。
褚先生的剑域锁住了宁长久的所在。
“龙母娘娘出卖了你,她将你与亡妻的提问都告知了我,唉,你万不该询问有关于洛书楼神明的问题,这是唯一的底线和禁忌。”褚先生打算让他死得明白一些。
黑暗包裹着他的身体,古猿巨剑潜藏于黑夜,刺向了宁长久的所在。
这是他的全力一击。
他内心虽轻视这个少年,但在真正出剑之时绝不会托大,这也是每一个能走到高处的修行者必备的素养。
死神地剑锋刺入了他的血肉,永恒的黑夜将要赐他以长眠。
宁长久抬起头,目光死死地盯着他。
褚先生觉得有些奇怪……这等黑暗中,他不应该看到对方的眼睛的……
但他看到了,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那是一对发着金光的瞳孔。
居然有光芒撕破了黑暗!
巨猿的拳头也未落下,一个金色的、高大的残甲巨像对着上空砸出了拳头,撼住了古猿剑妖的巨拳。
这个姿势宛若古龙升空。
褚先生察觉到了一丝危险,但他没有选择后退,因为只要将剑彻底洞穿他的心脏,那么人死之后一了百了,他哪怕再多的手段也无济于事。
宁长久赤着双手,硬生生抓住了这柄剑。
古猿剑艰难前推,距离他的心膜只有微毫距离。
但也是此刻,黑暗中像是有多出了一个人,随着那个人的突兀出现,一道森寒的剑意在黑暗中亮起。
这明明是一道剑,却更似无意而过的流云。
死亡飞速逼近,他心中却生不出危险的征兆。
这种矛盾的感觉将他的心灵和肉身抛向了两个不同的维度,拉扯出了距离。
褚先生连忙固守本心,强制自己抹去这种落差感。
他想要抽剑而逃,但宁长久死死地钳住了剑。
他只得弃剑。
但也晚了。
金色的光伴随着白色的剑一同亮起,将他紫庭境巅峰的黑夜领域撕开了口子。
死亡来临的瞬间,褚先生见到了他此生最害怕的生物。
这种生物本该只出现在神话里的……
那是一只三足金乌。
哪怕是真正的永夜也只是它的食物,这点黑色的领域怎么可能囚禁得了它?
黑夜死去。
剑精准地刺入了他的咽喉里。
他也死去。
他涣散的瞳孔中映出了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
这是在他认知里本该死去的陆嫁嫁。
陆嫁嫁单手持剑,剑招动作奇诡,漆黑发亮的秀发在风中如狂鸦之舞。
她握着剑,手臂转动,削去了褚先生的头颅。
脖颈处鲜血泉涌,褚先生直愣愣地倒在地上,金乌扑上,将他想要逃逸的魂魄咬住,灼烧殆尽。
宁长久倒在碎石堆里,他无力地喘着气,将那柄刺入胸口的古猿剑拔出,再利用时间的权柄加速伤口的复原。
陆嫁嫁回过身,她俯下身子,轻轻地将宁长久从乱石堆中抱出。
“以后不要这般冒险了。”陆嫁嫁将他身子摆正,双手按住他的背心,替他疗伤。
邱月坐在地上,她恐惧地看着褚先生的尸体,惊忧道:“娘……娘亲,他是谁啊,我们刚是在哪里啊,那个地方空空的,好吓人啊……”
宁长久看了她一眼。
金乌飞回了自己的体内。
先前,镇仙之剑落下之际,宁长久拦在了陆嫁嫁的面前,他展开时间领域,将其摧发到极致,强行放慢了灾难的到来,但陆嫁嫁也在时间领域波及范围内,动作变得缓慢。
他展开了金乌,将陆嫁嫁纳入残破的十目国里,随后,他借着时间领域飞速逃离了爆炸的中心。
他原本是不想带上邱月的,奈何她紧紧拉着陆嫁嫁的手……宁长久无暇多想,只能将她顺手也救了出去。
而先前褚先生的到来也是在他意料之外的,所幸他也做了准备。
他状态很差,哪怕与陆嫁嫁联手也很难杀胜过紫庭境巅峰的高手,最重要的是,捧剑者随时可能追来,他们除非可以瞬杀褚先生,否则必死无疑。
所幸宁长久的金乌对于他的黑夜天然克制,陆嫁嫁的天谕之剑也已炉火纯青。
褚先生这样一等一的高手,便如此饮恨而亡。
宁长久微笑道:“夫君这一招金乌藏娇,威力如何?”
他伤口愈合,血也已基本止住。
陆嫁嫁怜惜地拥着他,听他这般说,也笑了起来,问道:“你这招这般熟练,用过很多次了么?”
宁长久假装掰起了手指。
陆嫁嫁黛眉稍竖,掐了掐他的手臂,宁长久佯作剧痛,笑着求饶了起来。
邱月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稍纵即逝地掠过了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
他们的平静未能持续太久。
捧剑者追至。
陆嫁嫁毫无惧意。
这些捧剑者虽也紫庭,但境界不算高,绝不是她的一合之敌。
第一位捧剑者立刻看到了地上的尸体,心惊胆战:“褚先生?你们……你们居然杀了褚先生!”
其后赶到的捧剑者同样震惊无语。
褚先生何等强大他们是知道的,他剑术与道法皆是出类拔萃,六十四道剑无一不精通,再有古猿巨剑加持,对上其余神宗紫庭巅峰的大修士,他也从无败绩。
可这样的人,竟已尸首分离倒在了地上。
“你们想见他?”宁长久问道。
捧剑者看着这对道侣,他们心弦震颤,如踩在铁索之上,下方便是火海深渊。
宁长久看着陆嫁嫁,轻声道:“先别出剑,我给你看个好玩的。”
陆嫁嫁疑惑,这种时候了,都伤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好玩的?
只见宁长久取出了鱼王处得到的冥卷,将它放入了口中。
冥卷与念头勾连。
虚空开裂,灵态的褚先生从中走出。
陆嫁嫁也吃了一惊。
她想起了鱼王所用的招式,明白了过来,这冥卷可以驱使所有自己见过的、已经死去的生灵。
当然,这些灵态生命是没什么战斗力的。
宁长久这么做也只是为了恐吓那些捧剑者,让他们的剑心更加破碎。
念头展开。
一道道浮空漩涡般开裂的虚空里,无数的灵态生命从中走出。
老狐、白夫人、宁擒水、九婴、翰池真人……
那些曾经的,给了他们巨大压迫感,境界高深至极的修道者,竟在死活化作了他的军队。
黄昏之下,死灵黑压压的一片。
宁长久从中起身,宛若统御死灵的活鬼。
只可惜这些灵体境界未低了。
陆嫁嫁看过了宁长久表演的阵仗,她不准备拖了,此刻捧剑者来了两个,若是其余人尽数赶到,还是有些麻烦的。
只是当她准备出剑时,她的目光却停滞在了某个灵体上。
陆嫁嫁眼眸中闪过了深深的错愕。
宁长久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望向了某个灵体。
那个灵体是个女子。
她长裙奢褒曳地,高贵雅致,头上是彩色珊瑚和鹿角拼接而成的皇冠,长发垂地,姿容样貌美得惊艳,哪怕已经化作了灵体,依旧带着高贵而妩媚的风情。
龙母娘娘!
……
……
黄昏渐渐要过去,宁小龄却越来越觉得不安。
那只平日里只知道吃和睡的懒猫好像比她更加不安。
它在林野间上蹿下跳的,似是在寻找些什么。
宁小龄则定下了心神,翻开了自己的册子,涂涂画画,思考着什么。
羁灾之剑……
谕剑天宗的剑法和古灵宗的灵术竟能相互融合唯一。
这是为什么呢?
嗯,谕剑天宗的祖师和古灵宗的祖师应是好友,这是他们共同创设的剑法……
不对呀!
宁小龄忽然想到,谕剑天宗开宗不过三百多年,古灵宗却已开宗将近五百载,这两个宗门的祖师甚至不一定是同一时代的,怎么会是好友呢?
而这种剑法……
宁小龄伸出了左右手,右手模拟剑术,左手模拟灵术。
蹦蹦跳跳真可爱的鱼王也停了下来。
它盯着宁小龄的手,像是也陷入了某种思考。
这右手的剑法……怎么有种熟悉之感?莫非……
“啊!”宁小龄握紧了笔,她忽地一个激灵,想到了一件事。
过去,她总觉得谕剑天宗的剑法有些奇怪,却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但此刻她终于想明白了。
谕剑天宗的剑法有砂雪、白绫、镜花、秋妆四剑承接之剑,有云崖石刻、闲落桂子、敲月问仙的清寒三剑,也有白虹贯日、大河入渎、墨雨翻盆的壮阔决绝之剑。
哪怕只看剑招名字就不难看出,谕剑天宗的剑法虽为一体,但其中刚与柔的风格确实迥异的。
她在古灵宗的灵术上也发现了同样的问题。
这个剑招应该不是一个人设计的!设计它的或许是一对男女!
而羁灾之剑也是他们合力所创,后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们将剑招分开,一个去往了南州,一个去往了中土……
其中那个男子应该就是谕剑天宗的祖师爷。
毕竟环瀑山崩塌的时候,她也去帮忙收拾过废墟,从倒塌的宗主殿里看到过历代祖师的挂像的。
既然这样,那么那个女子……
可祝定师叔明明说了,古灵宗的祖师也是男子啊。
怎么回事呢?
宁小龄又陷入了另一个死结之中。
“喵嗷!”鱼王在外面叫了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宁小龄有些生气,道:“你再叫春我就不给你吃的了!”
鱼王也很委屈,心想我都这样了还怎么叫春?
它只是开始怀疑宁小龄的身份。
这个人……姓宁……这剑法……
该不会……
鱼王心想,难道自己这是才出虎穴又如狼口,自己还认贼做主了?
利爪从它肉垫里探出。
它满怀敌意地看着这个有可能和仇人有关的少女,犹豫着要不要发动袭击。
宁小龄感受到了它的敌意,无奈道:“不就是说了你两句嘛……”
说着,她挑出了几条鱼干扔了出去。
鱼王看着草地上烘烤好的鱼干,沉默良久,最后,它收起了爪子,叼起鱼干屈辱地吃了起来。它一边吃一边想着,自己此刻没有境界,不可平白无故牺牲,隐忍之后定要报仇雪恨……
正思考着大事的宁小龄忽然起身,又掏出了那个锦囊袋子,一下打开。
祝定感知到了,以为天罚又降,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而宁小龄安然无恙地坐在座位上,白猫在外面吃着鱼,一切看上去很祥和。
祝定叹了口气,道:“小祖宗啊,你又把我叫来干嘛?”
宁小龄认真道:“祖师真的是男子吗?”
祝定对于她这个问题有点费解,道:“当然,九幽殿还有祖师画像,要不要带你去看看?”
“好啊。”宁小龄点头。
祝定没想到她答应这么爽快,他挥袖道:“我随口说说的,你如今资历还差得远,我没法带你去祖师阁。”
宁小龄焦急道:“你可以偷偷带我进去啊,我跟在你身边,假装是个捧剑侍女什么的。”
祝定笑道:“那可不行,九幽殿几个老东西看到了,要说我为老不尊了。”
宁小龄苦恼道:“可是我真的有大事啊。”
祝定道:“什么大事?和那个皇有关?”
宁小龄用力点头:“是的!”
祝定道:“这和祖师有何关系?”
宁小龄低下头,她因为焦急脑子急转着。
祖师……谕剑天宗……古灵宗……皇……木灵瞳……
忽然间,宁小龄脑海中灵光乍闪,一个可怕的,有些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
“祖师是不是眉心有个红点!然后……然后他的眼睛是这样的,表情是这样的,手的动作……对了!他的眉骨是不是缺一小块!”宁小龄疾声问道。
祝定越听越心惊:“这是你在灵谷看到的?”
“祖师真的是这样的吗?”宁小龄感觉心跳加速了。
祝定道:“与你描绘的,确实很像。”
“我不是在灵谷看到的,我……我在我们宗看到的,就是谕剑天宗!那也是我们谕剑天宗的祖师!”宁小龄脱口而出道。
“什么?”祝定没有理解。
“我知道了!”宁小龄心中的脉络一下子清晰了:“我们谕剑天宗的祖师就是古灵宗的开山祖师,他和木灵瞳合力创造了一种剑法,百年之后,祖师去了南州,重新开宗立派,木灵瞳则留在了宗门……他们应该是道侣。”
祝定眉头紧皱。
他也觉得吃惊,只是不明白这之后的意义。
哪怕她说的是真的,这也只算是老黄历的八卦了。
宁小龄也暂时无法想通,她总觉得这之后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
是什么呢?
她霍然抬头,道:“木灵瞳会不会还活着?会不会就是药王口中的皇?”
祝定沉思了一会儿,他说道:“哪怕是,又如何呢?”
对呀,又如何呢……
宁小龄又陷入了思考。
旁边的鱼王倒是想明白了。
它喵喵地叫了起来,像是警告。
宁小龄像是听懂了鱼王的叫声,她说道:“先前师叔和我说,唯有师祖可以打开古灵宗的冥府遗迹,现在看来……或许不止师祖,木灵瞳身为他过去的道侣,可能也掌握了手段!皇不在殿……皇不在殿……”
她捕捉到了一丝她之前想漏的东西。
药王称呼其皇。
并非她在古灵宗被称为皇,而是她在那些幽冥鬼将中被称为皇!
这是截然不同的意义。
祝定告诉过她,据祖籍记载,木灵瞳曾深入过冥府,不知所踪,尸骨无存。
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
但恰恰相反,她可能不仅没有死,反而在冥府中得到了什么,称为了这些冥将口中的……皇!
宁小龄从未觉得自己竟这般聪明!
只是……皇不在殿,那她去了哪里?
……
……
此刻,无运之海上,高高掀起的浪潮好似一只只破开水面的巨大的海兽,它们膨胀着身躯,亮出了利爪,翻涌着白浪,向着岸边扑了过来。
一身神袍的七楼主看着渐渐黯淡黄昏,随意地伸出手,便将磅礴的海啸压了回去。
“只有这些手段了么……”七楼主话语冷漠。
他今天是来抢人的。
海国如今再庞大,如果也被切断了所有的关系,无异于一个孤立之岛了。
他要将龙母娘娘从海国掳走。
这是天藏降生很重要的一环。
整个中土,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般完美纯净的,可以容纳神灵的躯体。
洛书楼的高手齐出,将海国尽数封锁。
自囚于彩眷仙宫的龙母娘娘,逃无可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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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眷仙宫里,龙母娘娘摇曳着珠光闪闪的裙裾起身,她从海水凝成的王座上走下,迈过银河为地的仙宫,缓缓向外走去。
她面带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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