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甜和宋黎都在别班有课,他们都知道这时候不能拿这件事去打扰他们。
以前他们上课,也遇到过老师迟迟没来的情况,一般都是任课老师遇上交通堵塞没赶过来,或者忘了自己还有节课的情况,去办公室叫一下就好了,叫不来的就借别班老师手机打个电话。
今天侯毫不在办公室,孟从舟过来借了顾放为的手机,按照讲台上的教师-学生名录上写的联系方式打了过去,电话响了几下之后接通了。
侯毫问:“喂?找谁?”
孟从舟说:“老师,我是27班孟从舟,想问一下今天一二节早上您在我们班的课是——”
全班都在认真听他打电话,翘首企盼着,但是孟从舟的声音戛然而止。
“什么情况?”
教室里静得落下一根针都能听见,孟从舟放下手机,脸色发白,手机屏幕向上露出结束的通话界面,接通五秒都不到:“侯老师挂了。”
班上一片哗然。
陈圆圆气道:“老猴子怎么能这样!他多久没上过课了!作业交上去了他也不改也不讲,要是我们人人看参考答案就能学会,那还来上学干什么啊!我前面真的落了好多知识,好几个单元的测试都已经做不懂了……”
曲娇脸色也不好,一脸愁云惨淡。
27班学生在孟从舟、鹿行吟、蔡静一干好学生带动下,加之谢甜的鼓励和提升,学习氛围已经好了很多。这些孩子们晃过了高一的岁月到达高二,陡然发现高中知识已经完成了二分之一,不由得也有点慌。
也是谢甜来了之后,他们被她告知了更多未来的挑战——过完高二下学期,立刻就会进入全年级的三轮总复习,总复习时的进度不等人,以刷题和考试居多,他们先前所想的——高一高二玩过去,高三努力一年就能考上好大学的事情,虽然存在,但完全不现实。
谢甜问道:“你们大约觉得,三轮总复习迟早都是要从开头再过一遍的。但是到那时候,你们还在接受新知识,别人打好了基础在攻坚,不要觉得一年时间就能赶超他们——咱们年纪的阳光班,纪律最严,课时最长,进校成绩排行最高。他们经常晚自习下了还要加课,他们会烦恼基础问题吗?又或许大家觉得,背书很简单,哪一个知识点很简单,不愿去做,但这种在学习上轻视的心态,就是咱们全年级平行班和阳光班学生最大的不同。”
谢甜和宋黎都同时带着另外的一个阳光班17班的课。
一个星期之中,这两位老师商量了一下,每节课都会带五到六个27班学生去7班听课,同时也会带17班的孩子来27班听课。
他们对外宣称的名义,是兄弟班交流听课活动——虽然17和27两个班不仅隔着十这个数字,楼层都隔了好几层,完全八竿子打不着。
17班学生带着对27班的偏见,不会过分表露出来,搬着凳子坐进来了,也只是客客气气的,视线都不乱瞟,只是专心致志听课写笔记。
27班学生不免都憋着一口气,不想让阳光班的人给看扁了,导致27班的数学课、生物课再现奇观——明明每节课都是普通课程,但是硬生生能上出公开课的效果,学生们一个赛一个认真热情。教室里氛围庄严肃穆,比升旗还严肃。
与此同时,随着全班学生慢慢地都去17班上完课后,这些孩子也发现了阳光班的一些学风特点:越是成绩好的人,反而越谦逊,对细碎的知识点和简单的教材逻辑,他们不在乎学习上的“面子”,多简单的问题也会互相询问讨论;他们也不会作秀式地学习,身上没有包袱,休息和学习时间都极其明确。固然有少数一拨人喜欢背着人学习,但更多的人没有精力这么干。全年级都以一班的学风为标准,类似易清扬,他学习时就认认真真学习,出去网吧玩也不避讳告诉其他人。
两个班的交互体验,给两个班的学生都造成了一些影响。
对于17班排名中后的学生,他们警觉地发现连27班的人都在拼命努力,即将赶超自己,于是愤而向上;对于27班的学生来说,这种影响则是惊涛骇浪式的,这个年纪正是自尊心最强的时候,一些事情哪怕不明言,也明白背后的意思。
他们慢慢发现,自己班如果说一开始只是因为进校分数被分为平行班,尚且有理由为自己的不优秀作解的话,那么27班慢慢变成平行班中最差的一个平行班,就是无可辩驳的——各方面都比别人差。
这种感觉让27班的孩子们感到了空前的迷茫和压力。
化学一科在理综中占去三分之一的分数,最近又刚好学到高中范围内很难的有机部分,是最需要从基础阶段构建体系的内容,同时也是无机和有机内容衔接、理论和实验的过渡,无比重要。S省化学压轴题是雷打不动的有机合成。
如今再没有老师,他们的压力变得更大了。比起其他班级,他们班在化学上已经落后了足足两个单元的进度。
“再打电话吗?”曲娇看孟从舟又出去打电话了,有点生气,“年级组都不管管吗?”
顾放为抱臂在旁边听着,破天荒地又说了一句话:“缺老师,年级组泥菩萨过河,哪里管这些事。”
鹿行吟的笔停顿了一下。
他想起上次去化学办公室找陈冲,大半个办公室里空了很久,显然是真的。谢甜这个班主任隔了大半个月才补上位置,更加印证了他当初跑操时听来的说法。
青墨七中还剩下的这三届孩子,已经被放弃了。
孟从舟又回来了,这次他把手机还给了顾放为,脸色很不好。
旁边人关切地看着他。
孟从舟脸色很难看:“侯老师……没时间,他在喝酒,说是跟什么书商在谈事情。让我们自习。”
“啪”的一声,陈圆圆烦得摔了桌子:“那我们化学课还有没有人教了?他是老师啊!我们的成绩和他的绩效挂钩,他这都不管吗?”
曲娇则恶狠狠地说:“大早上喝酒也不怕喝死了!”
前座女生倒是扭过头小声说:“……侯老师在外边做生意,不在乎这点工资的。我上个星期听我爸说的。”
鹿行吟站起身,轻声说:“我去……我去拜托一下陈冲老师呢?”
“别去了,陈老师也不在,化学组整个都是空的。”孟从舟打断他,“而且他不是我们班任课老师,这个时候麻烦他也不方便。”
“那现在怎么办?”
全班的视线都投了过来,长期的压力和被抛弃的茫然感沉甸甸地压了下去,所有人都觉得呼吸困难起来。
“先自习吧。”孟从舟神色凝重,愁眉不展。他回头,看见了一黑板早自习留下来的板书,尽力去安抚班上的人,放大声音说:“大家还是先自习吧,我们下课了去找谢老师商量一下这个情况。”
他是班长,这段时间里,孟从舟和同学的关系也好了起来,比起以前他唱独角戏,现在一开始是有鹿行吟捧场,再发展为陈圆圆曲娇等人一起捧场,现在班上人都很信任他。
他这句话一出,班上的混乱稍微下去了一点,所有人接着闷头抄题。
片刻后,前排有人出声了:“鹿行吟,你写的第三题我看了好多遍都没看懂,是写错了吗?”
鹿行吟抬头一看。
今天板书半边物理半边化学,化学的部分是顾放为帮他抄的。
他抬眼一看,前边同学问的那个题,顾放为为了全部抄下也跳了步——跳得还不少,近乎匪夷所思,步骤看起来没头没尾的。
他说:“这个步骤没写全,我重新写一遍。”
他拿起笔记本,回头瞅了瞅顾放为。
顾放为被他看得一愣,抬头又看了看黑板上的公式,耸耸肩膀:“这不怪我,怪沈怒太抠换的黑板太小,我只好跳步写了。”
沈怒正在随波逐流抄题目,突然听见自己被CUE,勃然大怒:“怎么又扯到老子?”
没人理他。
顾放为眯起桃花眼笑,恶劣又轻佻。
鹿行吟走上讲台,问了一声:“前面的题大家都抄完了吗?抄完了我就先擦了,重写一下那题的步骤。”
“擦吧擦吧,早写完了。”
没有老师,同学们之间氛围倒是还算轻松。蔡静托腮看他写步骤,后边也有几个学生跑到前面来方便抄写,又被别处人抱怨:“唉唉前面的蹲一下啊,都看不见了!”
鹿行吟重新写了一遍步骤,因为化学工艺题过程复杂,还是有不少人没看懂。
这个题出得很漂亮,是27班能用的题,也证明了陈冲选题相当谨慎——提高班里80%的题依然是高中范围内的难题,哪怕他已经在快速地给他们讲竞赛内容了,但实际上,陈冲也没有忘记开设这个班最初的目的。
蔡静问了一声,鹿行吟本来要下去仔细跟她讲,后边一个男生说:“你大点声吧,我们一起听。”
“后面讨论题的安静一点啊,鹿行吟他是不是才感冒了发烧?嗓子不舒服你就小声点讲吧。”另一个女生说。
鹿行吟顿了顿,回头看了看黑板,也没觉得这个要求有什么不好,于是认认真真地说:“好,我从头讲一遍。”
他常给冬桐市那帮小孩辅导作业,知道一个题目应该怎么讲得清楚明白。他的嗓音还是有点沙,听起来温润低沉,如同徐徐流水,让人听了很舒服,注意力也不由自主地放到他那里去了。
讲完一个题,下边突然有个男生说:“要不鹿行吟跟我们讲课吧。我觉得他讲的比老猴子讲得好。”
这句话引起了一片笑声,但是很快,没人再笑了,反而各自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让鹿行吟来讲课呢?
鹿行吟怔了怔。
底下人却七嘴八舌地建议起来:“我觉得可以!”
“你能不能从苯环那一章再跟我们讲讲,那些反应资料上有总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做题就是不对……还有一些反应条件,不同的资料上说的也不同。”
“对对我也是!”
……
鹿行吟有点骑虎难下的意思,下意识地往后面看了一眼。
顾放为靠在后边墙上,安静地看着他,眉头皱了皱,随后又舒展开来,移开了视线,是漠不关心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