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话落下后,房间内久久没有回应,周遭的环境仿佛把两人隔绝,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放在右腿上的手指微微蜷起,司明沉眸光变沉,脸上依然没有太多情绪,带着一贯的平静。
“温稚。”司明沉唤了一句温稚的名字,“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他的声音很低,只是比平时轻了一些,声线中隐隐带着几分压抑。
这一刻,温稚内心腾起一抹愧疚感。司明沉对他不错,甚至比那些标榜着爱你,实际行动却为零的伴侣强万倍。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如果他不爱司明沉多好?那么这段婚姻,可以一直维持现状。
“你挺好的。”温稚没有勇气再看他,轻轻垂着脑袋。
深邃的浅棕色眼眸一直注视着温稚的一举一动,司明沉问:“那为什么要跟我离婚?可以给我个理由吗?”
28度的空调下,温稚脊背布满薄薄的一层冷汗,手越来越凉。
这个问题相当于把这桩婚姻隐藏在深处的伤疤一点点剥开,暴露在烈日下。
闷热的空气笼罩在他身上,让他渐渐喘不过气。
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他舒展眉眼,忽然笑了一下,故作轻松道:“你也知道,我们的婚姻里没有爱情。”
这一刻,始终不露辞色的司明沉眼神微震,最后一丝希望被突然被击溃。
挺直宽阔的脊背缓缓靠在沙发上,他的视线看向窗外,沉默很久。
“嗯。所以,你想离婚。”
如果说司明沉在说这句话之前,温稚还抱有一点奢望,那么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果然,司明沉真的不爱他。
温稚拼命压着眼泪,声音平静:“给彼此一个解脱。”
司明沉看着他:“你想跟我离婚,你的父母知道了吗?”
温稚:“不知道。”
司明沉:“他们同意吗?”
温稚将两份离婚协议放在玻璃桌面上,声音很轻:“我打离婚后再告诉他们,也希望这点你可以配合我。”
面前的两份离婚协议,让司明沉眼神逐渐暗淡,抽出一份文件,他缓缓浏览上面的条款。
“什么时候想离婚的。”
“最近。”
文件很简单,尤其是财产分割一栏,温稚名下只要了一套独栋庄园,别的什么都没要,看起来“诚意满满”,很着急结束这段婚姻。
协议签下即生效,两周内财产分割完成,便可以直接去办理离婚。
指腹摩挲着白纸,司明沉看着温稚已经签好的名字,面无表情。
一切迹象都表明,温稚这次离婚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考虑已久。
只有他,毫无察觉。
司明沉轻轻舒了口气:“我尊重你的决定。”
离婚之事一锤定音,也宣判着温稚这场长达十年的暗恋正式结束。
温稚扯开一抹笑:“谢谢你的理解。”
交流得如此轻松是意料之内,毕竟四年来他们从未有过不愉快或者争端。
温稚看着协议,将钢笔递给他:“既然我们都商量好了,今晚我就从家里搬出去吧。”
三天前,他就开始收拾东西。该收拾的,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司明沉并没有接那支钢笔,而是问:“这么多年。我们两家公司始终是利益共同体,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网和合作项目。我们突然分开,影响难以估测。尤其是最近我刚和你父亲谈的案子,如果没有我们婚姻关系的支撑,他的损失会非常大,温氏濒临破产。”
再直白的话,司明沉没有说。
这么多年温祁山靠他这层关系,走了不少便捷通道。
他们的金府项目刚刚成立,如果他和温稚离婚,温家的合作伙伴估计会全部撤资,审批和招商都是问题。
温祁山破产,温稚也会跟着受苦。
公司的这件事,温稚并不清楚。他垂下眼睛,沉默很久。
“如果离婚协议可以修改时间,我有半年的时间会妥善处理这些事,之后我们再离婚,将温家的影响降到最小。”
说完这些话,司明沉静静凝视着温稚,“还是说,你等不了半年。”
温稚手指攥着衣摆,小声道:“可以。”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感受。司明沉对他好他一直知道。但他没想到,就连离婚这件事,司明沉也会为他考虑。
可司明沉越是这样,他越难过。
就像过往的四年那样,奢求着一点点爱情,又在这份体贴中逐渐失望。
“离婚后,你父亲问起来,你和他说是我提的,让他来找我。”
温稚猛地抬头:“不行,那样他跟我后妈一定会讹你。”
司明沉将两份新的协议打出来,签下自己的名字:“不会的,让我处理。”
他这么多年跟温祁山打交道,很了解对方。如果让温祁山知道温稚先斩后奏,主动提的离婚,加上温稚继母的煽风点火,难保温稚未来的日子会舒坦。
温稚还要拒绝,被司明沉打断。
“关于财产分割,我列在了补充条款。等我助理重新分配后,拿给你。”
温稚忙说:“其他的东西,我不要。延后半年已经很麻烦你了,那套我跟我妈妈住过的庄园给我就行。”
司明沉看着他:“你什么都不要,离婚后怎么跟你家里人交代?温氏的财务状况,并不乐观。”
温稚思索片刻,还是拒绝了司明沉的好意:“不用。”
所有的东西,都是司明沉打拼来的,既然是好聚好散,他没道理占据别人的果实。况且这么多年,司明沉给他们家填的窟窿就有十几个亿,离婚后他没脸再要其他的东西。
收起那份离婚协议,温稚垂着眼睛打算离开。
本以为会笑着告别,结果却差强人意。他甚至直视司明沉都办不到。
司明沉坐在座位上,静静看着他:“我送你吧。”
话音还未落,文特助敲响门:“司总,江乘书先生来了。”
司明沉:“让他进来。”
听到江乘书的名字,温稚直接怔在原地。等他僵硬地回头,江乘书已经走进来。
果然,江乘书比照片里还好看,皮肤很白,气质温润,跟他印象中那个受欢迎的校草慢慢重叠。
看见温稚,江乘书诧异一笑:“好巧,没有打扰你们吧。”
温稚脸色逐渐变白,将离婚协议攥紧强装淡定:“没,你们聊,我先走了。”
尽管他已经做好司明沉跟江乘书复合的准备,直面这件事却还是做不到想象中的洒脱。
江乘书目光追着他:“小稚,有机会我们一起吃个饭。”
温稚停下脚步,长舒一口气后,回头看向江乘书,大大方方道:“好啊,等你们有空了,给我打电话。”
江乘书莞尔,看着司明沉:“不然我先等你,你去送小稚?”
司明沉没说话,但脚步已经朝温稚迈去。
“不用——”
温稚强颜欢笑:“你们聊天,我走了。”
不等司明沉回答,他已经小跑着离开,莽莽撞撞冲进电梯。
电梯门“叮铃”一声关闭。
透过玻璃,望着自己惨白的脸色,温稚强迫自己扬起唇,擦干眼角的湿润。
“祝百年好合喽。”
—
办公室内只剩下两人。
司明沉回到办公桌前,疲惫地坐下,视线落在那份离婚协议上。
太阳穴猛烈跳动的疼痛渐渐袭来,司明沉打开抽屉,取出止疼片咽了下去。
江乘书担心地打量:“你们吵架了?”
司明沉没说话,靠在椅子上,像是全身被抽空了力气,脸上浮起一抹苍白和倦意。
对方明显有心事,江乘书没再多言,将包里的盒子取出放在司明沉手边。
“你让我定制的四周年结婚戒指,我做好了。”
司明沉哑声道:“谢谢。”
“不舒服就休息会儿。”江乘书担忧的蹙眉:“我男朋友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司明沉朝在门外等候的文特助道:“替我把乘书送下去。”
文特助颔首:“收到。”
江乘书走后,司明沉拿起戒指盒,轻轻打开。两枚刻着他和温稚名字的周年戒指静静地躺在里面。
结婚四年,他好像没送过温稚戒指。记得一个月前,温稚看着明焱棠男朋友送的戒指尤为羡慕。
司明沉看在眼里,便让从事珠宝设计的江乘书替他们设计一款。
司明沉拿起刻着温稚的那枚戒指,苦笑一声。
结婚前,他就知道温稚心里有个暗恋很久的人,但他还是用尽手段把人带回家。
他奢望着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温稚总有一天会爱上他,忘记那个人,现在看来倒像是自欺欺人。
从今天开始算,他喜欢温稚十一年了。高二那段时间,是他人生中最昏暗的时刻,父母双亡,亲人背叛,他变得越来越寡言,任何东西都无法激起他的兴趣,如果不是父母的车祸有蹊跷,他可能会放弃自己。
就在这时,他遇见温稚,两人的相处时的点滴几乎填满了他那段岁月中难以弥补的幸福。
遗憾的是,温稚对他所有的好,都是因为那个人。他所谓的幸福,只不过是阳光经过他时施舍的一丝亮光而已。
他试图争取过,但当时他没有背景,没有家族,不能对温稚负责给他承诺,甚至会拖累他。
这些因素让他焦虑,倍感压力。
被温稚拒绝那天,温稚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见到他避如蛇蝎。
他无奈地在温稚家外从天黑等到天明,最终放弃了。
两个月后,他听从二叔的安排出国留学。
再后来,他用尽手段和温家联姻,可没想到这段婚姻还是以遗憾收场。
温稚的性格他知道,幼稚耐不住寂寞,纯粹的乐天派,有时候非常娇气,又有点玻璃心,有些少爷脾气。
可两人结婚后,温稚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对他很冷淡,不爱说笑,不爱聊天,他晚回家时从不询问,也从不吃醋。
两人相处方式更像是熟悉的朋友。
或许从一开始,这段一厢情愿的感情,就注定了结局。
司明沉眼神中带着难以言说的痛色,仰头靠在椅子上,一直到外面的月亮照进黑漆漆的办公室,才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
这个时间,是晚上九点。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温稚,猜测对方现在应该在收拾行李。
理智告诉他,他不应该回家,给两人留个体面才是成年人的分开方式。
可他一想到,温稚的东西正在一件件从家里消失,心脏便绞痛难忍。
拿上西装外套,他顾不得领带是否整齐服帖,踉跄地离开办公室,驱车回家。
家门口,温稚的行李已经装车,怀里抱着一只丑丑的冬瓜玩偶。
这个玩偶,是司明沉高二时送他的。
将车停在别院,司明沉朝温稚走去。
“东西收拾好了?”
看见司明沉,温稚有些意外,顶着一双红肿的杏仁眼点头:“嗯。”
司明沉注视着温稚的眼睛。
温稚是哭了吗?
为什么哭?
跟他离婚,难道不应该高兴?
可能过了今晚,两个人交集会越来越少。司明沉压着从未有过的心慌,低声道:“我送你过去吧,那边路况不好,路灯暗。”
温稚垂着眼:“不用,你休息,我自己可以。”
盯着温稚很久,这次司明沉没由着他,将行李箱搬到自己车上。
“我送你,最后一次。”
温稚张了张嘴,抿着唇抱着丑冬瓜坐好。
庄园的路偏远,车程需要一小时。
车内,两人之间气氛沉重,基本没有交流。
“庄园的防盗系统检查了吗?晚上你自己不安全。”
温稚抽抽鼻子:“明天弄,今晚先凑合一晚。”
司明沉看着路况,递给他一张纸巾让他擤鼻涕。
时间一点点走过,两人以后相处的时间也在慢慢变少。
到达庄园门口,司明沉帮温稚将行李箱搬进去,发现温稚带走的东西并不多。
这处庄园,虽然不常住,但一周定期清洁两次,所以很干净,可以直接入住。
“家里的东西,都带齐了吗?”司明沉站在门口,问道。
温稚点头:“嗯。”
司明沉:“你那些腕表都带了吗?”
温稚:“带了两块。”
司明沉知道温稚多喜欢那满柜的腕表,每次出通告,都会臭美半天挑选合适的色系。
可是温稚居然没带那些东西,反而带了他送给温稚的丑冬瓜。
或许是不甘心,临走前司明沉站在门口想了很久,最终艰难开口:“温稚,如果你后悔——”
一段急促的铃声将他打断。
温稚接听电话:“喂,桑祁哥。”
这一刻,司明沉的话被堵在喉咙,眼神晦涩失望。
桑祁,就是那位温稚暗恋的学长兼竹马哥哥,同时也是司明沉的表哥。
司明沉双腿仿佛灌了铅,每走一步异常沉重。上车后,他快速发动引擎,消失在这片夜色中,
轿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路过途径庄园的一座拱桥时,司明沉停下车。
旁边是被冷风撩起的江面,漆黑浩渺。
车窗缓缓打开,一只秀窄修长的手落在黑色车门上,手指夹着一根已经点燃的香烟。
司明沉静静望着江面,失望无奈。
随着一声轻响,两枚戒指随着水波消失在江面。
这是司明沉第二次,放弃温稚。
—
庄园很大,有固定的阿姨打扫。温稚一大清早便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不得不给自己订外卖,准备吃早餐。
按理说,今晚是他的单身派对,可昨晚他哭了一宿,让明焱棠他们看见,指不定要怎么嘲笑他。
温稚查看完经纪人给他发的消息,开车准备去五公里外的大型超市采购。
今天是周末,过往的车很多。温稚眼睛疼得厉害,准备买一些热敷的眼罩缓解,不然让那帮损友们知道太丢人了。
阳光刺眼得厉害,对面驶来一辆正在作业的水泥车。
一般水泥车的速度都会很慢,但这辆似乎超速了。
温稚微微蹙眉,准备避开它,却发现水泥车不受控制地压过实线,朝他撞来。
温稚刚在心里吐槽自己不会这么倒霉地出车祸吧,随着一声巨响,周围的一切慢慢变暗。
……
“温先生的脑部CT显示,他可能会存在短暂的失忆现象,但具体表现,还需要再次观察。”
温祁山焦急地看着助理:“司明沉呢?我儿子出事半天了,他人呢?”
助理颔首:“您别急,我继续给司总打。”
温祁山捂着闷得厉害的胸口:“医生,我儿子有没有其他器官受伤?只伤到脑子了吗?他会不会成植物人?”
医生为难道:“不会。”
一束光照进温稚漆黑的世界,半梦半醒之间,他听见耳畔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与人交谈。
浑身上下疼得厉害,让温稚吃痛地闷哼一声。
昨天,他好像也没干什么事?怎么跟去偷地雷似的?
温稚艰难睁开眼睛,大脑慢慢转动。
今天,他好像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是什么来着?
温稚猛地弹起:“我给大宝贝司司写的情书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