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尔把玩偶头凑到耳边,女巫琳恩的唾沫仿佛要穿越空间,喷到他脸上。
听觉敏锐的本恩被吓了一跳,它连滚带爬地跳下诺尔膝盖,爬上忒斯特的腿。
“你为什么不主动联系我们,啊?”
琳恩怒气冲冲地提高声音,“你把‘魔王’的事情告诉安娜金就算了,找人带话算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你的魔法会不会被监听,不敢贸然使用。”诺尔用C国语回应,“现在我知道没事了,姐,你消消气……”
琳恩音量一点都没低下去的意思:“大家都很担心你!我跟你说,我现在可开了免提。具体情况安娜金跟我说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就自己扛着?”
背景音里传来罗警官的“就是就是”,朱医生肯定也在。他还听见了马大爷标志性的咂嘴声。
这几位都是见识过他精神崩溃的,语气里的焦急不似作伪。
诺尔心中一暖,他忍不住悄悄看了眼忒斯特:“我真的没事,士别三日嘛。比起躲起来哭,我更想早点把幕后黑手揪出来……告诉你们一个内部消息,其实我有线索了。”
他犹豫一瞬,终究没说出那四颗眼球的真相。这种只会给人增加压力的事情,还是由他来消化就好。
托某人的福,诺尔的心态确实稳固不少。那个“某人”正枕在他肩膀上,耳朵伸得老长,光明正大地偷听通话内容。
以防万一,诺尔并未对安娜金和盘托出。作为补充,诺尔言简意赅地说明了三个世界的“世界意志授权”,以及自己今后的打算。
“……我们先去冰岩城,彻底摆脱神殿的监视,到时候我就可以回家看看。”诺尔诚恳地说,“然后我们必须去龙巢跑一趟,那边还有三位邻居,而且我还有必须调查的事情。”
比如龙巢为什么只有一轮月亮,再比如坎多那家伙的龙血来源。
幸运的话,巨龙说不定还能提供更多线索——作为强悍的长生种,它们从塔赫世界出现一路活到现在,相当于活的历史记录。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出差吗?我还以为你会留下来支援迷失塔……算了,这一路上,帮我多放几个监视玩偶,我就继续干。”琳恩听起来像在咬牙。
“那必须。”诺尔满口答应。
“小心尤金和黄金剑。”临末了,琳恩着重重复道。
“这是什么语言?”诺尔刚挂断通话,圣伯纳就好奇地发问。
对于塔赫本地人来说,C国语言是绝对的加密。车厢里,别说满脑袋问号的圣伯纳骑士,连佩因特和费舍都只能面面相觑。
“诺莉的家乡话,她家里人可黏她了。”眼下他们的身高差微妙但舒适,忒斯特的脑袋像是黏在了诺尔的肩膀上。“之前在海边通讯不畅,她在报平安呢。”
他看起来在回答圣伯纳骑士,目光却扫过对面的佩因特。
诺尔点点头,某种意义上,忒斯特的解释也不算错。
“噢。”圣伯纳认真地摇动脑袋,不疑有他。
突然,马车一阵剧烈颠簸。阿拉斯加骑士提高声音:“我嗅到了冰岩巨人——!!!”
圣伯纳的毛炸了下:“在这种地方?!”
冰岩巨人,岩石与巫毒黏土混合而成的怪物,属于魔像的一种。这玩意儿通常不是野生的,背后肯定有操纵的玩家——缺少系统协助,原住民根本就没有制造它的能力。
在《塔赫世界》的设定里,只有炼金术师、沼泽巫师和考古学家可以制造它。冰岩巨人的等级很高,是优秀的杀戮兵器,甚至可以用来攻城。
影狼的毛竖了起来,喉咙里冒出呜噜噜的声响。然而剩下四位——尤其是诺尔和忒斯特——表情纹丝不动,连动作都没有半点儿紧张。
这几个人类肯定不知道事态严重性,圣伯纳的爪子按上佩剑:“是恶魔,肯定是永恒教会的恶魔!”
“席瓦之境的边防不是很严吗?”
诺尔好奇地问——尽管他吞了改变声音的药剂,声音不算违和。然而他自己还是不太习惯,平时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是个十足的“腼腆派”。
“是很严,那群恶魔绝对是杀了边防军再进来的。大家能拦下冰岩城的疯子人类,只有那群恶魔……那群恶魔,剁碎了也杀不死!”圣伯纳的语气里满是恨意,牙齿都呲了起来。
“他们未必是冲我们来的。但待会儿要是情况不对,你们不用管我们,能跑多远跑多远!”它又坚定地补充。
【我也觉得不像冲我们来的。】
忒斯特抱住诺尔,脸上做出副害怕模样,思维却懒洋洋的,【随便一猜,那个第一骑士团大概出了点变动,被那群人当成了玩弄目标——主帅不在,人员刚调动,诸如此类。】
本恩瑟瑟发抖地跳回诺尔膝盖上,往两人贴在一起的缝里挤。结果它被诺尔无情地拎起后颈皮,放回垫子上。
你小子比冰岩巨人还强,怕什么呢?
本恩不解地看了眼“一脸恐惧”,紧紧抱着诺尔的忒斯特,发出委屈的呜呜声。诺尔只好摸了它两把,让它待在脚边。
【到时候看看情况。】诺尔说,手指拂过口袋里的拆信刀。
不远处冒出几柱硝烟,阿拉斯加骑士当机立断,中止前行。遗憾的是,它低估了恶魔们的恶趣味——大地震颤愈发接近,羊车刚调头,两个身影就闪到了雪山羊前方。
“哎呀,是小狗。”一个男声笑嘻嘻地说,“可以抓回去玩吗?我之前也养过阿拉斯加。”
“先看看他们来这儿干嘛。”另一个声音逼近车厢,直截了当地伸了脑袋进来。“我看看,我看看……哎哟,常青修女!三个妹子,血赚。”
那人看起来三十上下,一张圆脸非常平凡,肌肉却过度发达,活像个饱经风霜的土豆。塔赫美术组的高审美战士装备,居然还能被此人搭配出一股子土味。
诺尔:“……”
“什么妹子?”另一个人闻言也凑过来。
这家伙捏了张自以为英俊的驴脸,实际观感更像是初学者自信过头的建模。看他那一身沼泽巫师的套装,诺尔大概能猜出冰岩巨人的来源……可这人往朴素巫师套装上加了不少灿金石,尖顶帽还缀了颗星星,闪得像地摊上的劣质圣诞树。
瞧着这两位卧龙凤雏,诺尔的眼睛开始痛了。
“这哪算三个妹子。”驴脸圣诞树说,目光嫌弃地扫过费舍,“一个大妈,一个土鳖,只有两个还像话嘛。”
费舍用一种近乎怜悯的视线望向两人。
肌肉土豆已经在往车里爬了:“你要哪个?我——”
“你们对骑士团做了什么?”诺尔受不了可能出现的猥琐言论,先发制人。
土豆一顿,嘿嘿笑了两声:“还指望骑士团呢?那群家伙被打得屁滚尿流,自个儿都保不住命了。只要你们乖点儿……操!”
圣伯纳骑士突然动起来,一口咬住了他伸出的手。狗头人的咬合力何其强大,土豆的手腕直接被咬断。他反应极快,登时跳出车厢,脸色极其难看。
魔法光芒闪过,断腕上又冒出了一只崭新的手。
趁此机会,阿拉斯加骑士一个雪暴扰乱,驱动羊车狂奔。羊车还没来得及跑出十米,只听两声爆炸,车轮彻底粉碎,车厢重重跌在地上。阿拉斯加骑士为了稳住路线,躲闪不及,重重撞晕在地。
“两个狗东西都弄死。”
肌肉土豆大骂,“到时候让内谁把它们老家扒出来,咱去进批狗皮——老子搞点女人关你们鸟事,找死?”
“客人还没交出去。”圣伯纳扶起看起来年纪最大的佩因特,嘴边还带着血,“我们要为客人负责。”
它的声音夹杂着愤怒的呜噜声。
驴脸圣诞树冷笑一声,身后的冰岩巨人朝前走了两步,一拳砸向圣伯纳和佩因特。忒斯特瞥了诺尔一眼,刚打算出手,怀里暖和的躯体突然消失了。
魔王的敏捷可不是开玩笑的。诺尔直接闪现到冰岩巨人的拳头前,右手朝前一擡。巨如房屋的拳头被生生截停在半空。
瘦弱的“修女”一巴掌止住怪物,场面过于超现实,两个恶魔玩家和圣伯纳骑士一同呆住。
他们迷茫的目光中,黑发修女十指缓缓收紧。冰岩巨人的拳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喀啦声响,以那只手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纹顺着它的手臂迅速蔓延。不出五秒,它原地炸为碎冰与石屑。
还在发光的魔像核心啪嗒一声落入雪地,时明时暗。
此时此刻,诺尔内心的感慨远远大于舒爽。
这一路过来,拜“体质破坏”的诅咒所赐,他一直被强敌按在地上锤,哪次不是九死一生?谢天谢地,他终于能体验一把“当怪物”的感受了。
两个恶魔玩家哪还有心思乱来,他们几乎同时启动魔法道具,眼看就要跑。然而他们的拇指要按上道具按钮的那一刻,怎么都压不下去了。
白雪之中,纤细的金线滑过微光。
“原来您不打算放过他们啊。”忒斯特刻意恢复了男性嗓音,“早说嘛。”
肌肉土豆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非常:“我操,死人妖……嗷!”
他剩下的话还没有骂出口,拆信刀就深深刺入他的肩膀。土豆全身吓人得鼓胀不止,而在他全身融化的下一秒,他凭空消失在空气里。
成了。
诺尔收回手。
有些技能测试,他一直苦于没有测试对象。比如他的“封印”——也就是系统托管——能不能对纯粹的地星人生效。既然恶魔玩家自觉撞上门,他也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
现在看来,答案是肯定的。哪怕是不含一点儿游戏元素的地星人,也能被系统“保存”,这就很有意思了。
诺尔思索着,转向仅剩的驴脸圣诞树。
在圣诞树看来,对方这一手不可谓不恐怖。那古怪修女只是用小刀刺伤了他的队友,下一秒,他的队友全身皮肤像鼓起了泡,当场消失在空气里。
不仅如此,他们的队友关系也消失了!甚至连好友列表里的名字都不复存在!
不可能,圣诞树瑟瑟发抖,玩家不是不灭的吗?
见那可怕的黑修女转向自己,圣诞树差点尿了裤子。天可怜见,他可是个法系职业,见不得敌人近身。
“多说点情况。”
黑修女容貌清丽,声音却无比冰冷。她右手的小刀还沾着血迹,此刻,那薄薄的拆信刀比狂战士的斧头还有恐吓力。
“你们一共多少人,为什么袭击骑士团?永恒教会内部现况如何?”她一字一顿地问,“你最好直接回答我,要是拖拖拉拉,我只能让这位来处理你了。”
“别嘛。”那男扮女装的……男人?少年?接话道,他眼睛弯弯,目光绕着黑修女转,“您拷问的模样更棒,亲爱的。”
这家伙,好像用的是金线?虽然年龄不太对,但是——
想到那位臭名昭著的疯修士,圣诞树哆嗦得更厉害了,全身的灿金装饰叮当乱晃:“我说,我都说!”
“听说一团的团长去永昼城办事了,”圣诞树飞快地瞥了忒斯特一眼,小声说,“我们就趁机来找点乐子。”
“受教了。”佩因特笑呵呵地说道,“听说审判骑士团的情报保护工作很好来着……原来各位紧盯一团的情报和动向,冒险潜入席瓦之境,只是为了和一团做做游戏呀。”
圣诞树汗如雨下。
“好吧,”他清清嗓子,“是永恒教会的指令!他们不知道哪来的消息,让我们来搞一团,挫挫生命神殿的锐气。各位行行好,我们也只是听人指令办事儿啊……刚才都是误会,误会啊……”
“你们对教会这样忠心?”费舍冷笑着插嘴,“除非利益一致,否则恶魔们不会多做半件事。你们这群人餐桌上递个酱汁都懒,这个时候倒满口‘指令’了。”
圣诞树的汗水快在皮肤表面结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修女团到底什么来头?
这群人这么离谱,该不会是神殿的高玩过来找事吧……不过神殿玩家对于教会的情况,也不该这么了解……
“最后一次机会。”诺尔平静地说道,手指的拆信刀闪过一丝雪芒。
“我、我不能。”圣诞树整个人惨白下来,“我有契约,我的资产全抵押给了教会……我不能说。说了就都完了,都完了。”
费舍的表情空白了一秒:“神谕。”
“只有神谕,才会让你们同意这种交易。”
圣诞树愣愣地看着费舍。
“什么神谕?神选预言,问神反馈,还是说……?”这人的反应已经证明了一切,费舍毫不留情地追问。
忒斯特一言不发,他随手把玩着一小团污染。那污染活物般探出,它们爬上灿金装饰,让它们瞬间变得腐朽灰败。
不是神殿玩家,这群东西绝对不是神殿的玩家,甚至不是正常的塔赫人。
圣诞树灵光一闪,他看了看污染,又看了看面前深不可测的黑修女,有些恍惚地开口:“魔王军……”
诺尔冲他露出微笑。
圣诞树眼角泛出泪花,哪还有刚才的神气。他张了张嘴,声音小得可怕:“生命神殿到处找打败魔王的英雄,之前的祭神路线被神殿干扰……”
“聆听神谕的日子要到了,教皇希望我们开拓出新的祭神路线,取道席瓦之境……”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他突然噎了一下,口中舌头吓人得膨胀起来。圣诞树脸憋得青紫,眼珠绝望地转着——那大抵是某种契约诅咒,诺尔感受到了明确的黑魔法波动。
不过没关系,情报已经拿到了。
拆信刀的光芒闪过,疯狂抽搐的圣诞树也开始原地融化,继而被诺尔牢牢封印到系统里。在他料理圣诞树的时候,忒斯特的污染爬过冰岩巨人碎片,将它们腐蚀得无影无踪。
从两个恶魔玩家袭来,到一切痕迹彻底消失,整个过程还不到十分钟。圣伯纳骑士呆呆地站在原地,变成了一座狗头骑士雕塑。
该怎么办才好?
客人要保护……可是客人很强,用不着它保护……
客人很危险……可是客人救了它,也没有露出过敌意……
圣伯纳骑士歪过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决定。要是村长在这里就好了,它苦恼地想,村长最清楚怎么应对人类。
而正在它冥思苦想的时候,诺尔走上前。
“请原谅我们的隐瞒。”他轻声说,“我们有不得已的理由,但我可以向羊皮球村发誓,我们对席瓦之境绝对没有恶意。您只需要将我们交给生命神殿——等拿到身份证明,我们会立刻离开席瓦之境。”
“刚才那个恶魔说‘魔王’……”
“我们骗他的,都是幻术。”忒斯特悄无声息地收回污染,“我们刚从无尽海那边回来,沾了污染的气息,所以他才被骗到了。”
“这样啊。”圣伯纳骑士努力思考,诺尔则投以温和的目光。
虽然“强行修改记忆”也是一种做法,但修改记忆存在一定后遗症,他实在不想对这些毛茸茸的好骑士下手。
再说这看起来只是人类的内部问题,席瓦之境的种族大多性情温和,不会挑拨生事。
果然,圣伯纳骑士挠着脑袋,决定放弃思考:“呃……好,但我有一个条件!”
“您说。”诺尔挺直腰板。
“让我的朋友先回去。”它指了指昏迷的阿拉斯加,有些戒备地动动鼻子,“两位无需我们的保护,那我一个人做见证就够了。”
佩因特干脆地走到阿拉斯加身边,治愈魔法的柔和光芒亮起。阿拉斯加骑士的伤口快速愈合,很快便睁开了圆溜溜的眼睛。
“啊!”它警惕地起身,鼻子疯狂抽动。
“没事了。”佩因特柔声安抚道,“我们……等等,有人!”
啪的一声,“胆小”的忒斯蒂黏住了诺莉。诺尔也本能地缩起身体,做出副防御的模样。他们都察觉到了气息——隐藏得非常巧妙,但还是暴露于巨大等级差的气息。
一个身穿红色盔甲的骑士驭马而来,那匹马的马蹄上散发出微弱的魔法波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等挨得近了,众人才看出,那并非是红色盔甲——那位骑士全身都是鲜血,原本银白的铠甲覆满血色。
马匹身上也全是血迹,散发出浓浓的腥气。
他在他们面前停下,快速下马,扫视了一番情况。随即那人上前几步,走向看起来年纪最大的“教导修女”佩因特,以及还没来得及站起的“伤员”。
“下午好,尊敬的女士。”
血骑士摘下头盔。诺尔刚想大声抽冷气,就被忒斯特未雨绸缪地勒住肋骨。
要了命了。尤金・麦洛伊,来得比他们想像的还快。
“请不要害怕。”他朝佩因特彬彬有礼地伸出手,“情况在神殿的控制之下,我只是来追捕逃兵。女士,您是否遇见了恶魔?”
“噗……”看到死敌间“温情脉脉”的场景,忒斯特险些笑出声,被诺尔及时捋了回去。
佩因特还没来得及张嘴忽悠,一边的阿拉斯加就蹦了起来。
“看见啦!”它难过地叫道,“两只恶魔,一个还带着石头巨人。他们炸了我们的车,还有羊,两只羊!”
“我闻不到他们,他们肯定原路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