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尔本能地想要拒绝。话到嘴边,他又将它们咽了回去。
当下境况,没有比佩因特更合适的探子了。恩彼利克不会蠢到信任佩因特,但以它的性子,它不会轻易向身负神谕的佩因特出手。
他们必须弄清盗星索妻儿存在的意义。
“你一个去?我不赞同。”忒斯特的脑袋挤近火圈。
佩因特:“真是不敢相信,了不起的疯修士会担心我的安危。”
“这家伙未必会把所有情报都告诉我们。”
忒斯特无视佩因特,胳膊旁若无人地勾住诺尔,“再说让他独自一人去,盗星索指不定会做下手脚。”
“可是‘仲夏夜之梦’没法用。”诺尔锁紧眉头。
佩因特的实力已经是金字塔顶层,派其他人跟着没有意义。
他和忒斯特又太过强悍,一旦近距离接触盗星索,很容易打草惊蛇。仲夏夜之梦再强,也是系统作为奖励下发的道具,它没强到可以单扛神明化身。
第三个脑袋挤了过来,珀拉达特附身莉莉丝,语气满是不屑:“想要隐藏气息?你们也用化身不就得了——现在你俩都是本体,弄个超弱的化身就好,完事就回收。”
“如果是弱小的化身,我有自信隐蔽你们,盗星索绝对发现不了。”
三个神挤在一个火圈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
前教皇佩因特先生注视着这……不太神圣的画面,内心突然升起一股淡淡的疲惫。
创世神乖乖创造黄金购买食材,新晋的本地神明精神不太健康,而且这两位还在气氛粘稠的热恋之中。
生命女神和永恒之子背后是个市侩中年男人,而祂的死对头——昔日双神之战的败者、命运之神珀拉达特,正叼着半块糖糕挥舞手臂、阴阳怪气。
人世呢?生命神殿的准教皇还是个满脑袋女神的年轻人。永恒教会的教皇老实得像条死鱼,忒斯特不戳不翻面。
嗯,忒斯特的担忧确实有道理。要不是盗星索的作风太过于非人,恩彼利克看起来甚至是最靠谱的选择。
塔赫的未来真是令人担忧。
佩因特无视对面叽叽喳喳的神明们,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嗯,茶水有点凉了。也不知道将军承诺的午餐什么时候上桌,他好饿……
就在佩因特要睡着的时候,三位神的讨论终于有了结果。
只听噗噗两声,两个……东西穿越火圈,跳到茶杯边。同时火圈熄灭,闹哄哄的声音猛然断开。
佩因特垂下视线,面部抽动了两下。
两个核桃大的毛球停在他的茶杯旁,它们一黑一白,长着长短适中的软毛。密实的绒毛间,各自藏着绿豆大小的圆眼睛。这俩玩意儿像是没有重量,肥皂泡一样弹来弹去。
它们身上没有任何魔法气息,不动弹的时候,很像街边意味不明的旅游纪念品。
佩因特:“……”
这该不会是……
【我们第一次制造化身,有点粗糙。】黑毛球奋力欠欠身体,不知道是点头还是行礼。【恩彼利克知道我们所有的身份和样貌,新形象更安全。】
诺尔的声音直接在佩因特脑袋里响起。
忒斯特则直接弹进佩因特的点心盘,他张开藏在绒毛下的嘴,喀嚓喀嚓啃起来饼干。
【我劝你不要有其他想法——就算这两个化身毁灭,诺尔和我的损失连半根头发丝都不到。我们的意识会回归本体,在据点醒来。】
佩因特好奇地伸出手,捏起正在啃饼干的忒斯特。后者果断旋转身体,卡叽咬上佩因特的手指。佩因特指尖顿时多了两排细细密密的牙印,血珠缓缓渗了出来。
触感还挺绵软,应该可以直接装进口袋。
“乐土那边的人走了?”将军“适时”回到房间,身后跟有推着餐车的大块头怪物。餐盘盖着盖子,一丝烤鹿肉的香气泄露出来。
佩因特看了眼两只闭眼装死的团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是用将军提前练习呢。
“是的。”佩因特小心地拈起两个毛团,生怕挤痛两位大人物。
这时他才发现,两只团子偷偷伸出细线似的“小手”,牢牢抓住彼此的毛。黑白团子像是缝在了一起,怎么晃都晃不开。
不要笑,戈弗雷・佩因特。这是两位伟大的神的化身,不要笑。
想想那些虔诚的信徒……想想可怜的尤金……糟糕,更想笑了。佩因特先生努力不去看那两个小玩意儿,嘴角直抖。
“什么东西?”将军无语地看向那两个毛团子。她记得很清楚,刚才桌子上可没有这俩小玩意儿。
“礼物。”佩因特干咳两声,顺畅地扯谎,“不久前帮到的小孩送的。”
佩因特保留了不少神父的本分,经常顺手帮助一些年岁不大的穷苦孩子。他经常收到譬如玻璃珠、树杈弹弓、石头手串之类的奇怪礼物,这家伙都会好好保存,将军见怪不怪。
眼看两个毛团消失在佩因特的口袋,将军不疑有他。她打了个响指,大块头怪物给佩因特送上了烤鹿肉、面包和蔬菜杂烩汤。
不愧是将军,佩因特心想。就算乐土联系中断,她也半点不提乐土相关的事情,更别说言语刺探。
“所以,您打算在我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将军切下一片肉,细细享受着食物的味道,“我不建议您留在我这里——我对您个人没意见。但我还得跟乐土做生意,最不需要的就是额外的注意,我相信您能理解。”
说到这里,她对佩因特做了个敬酒的动作,“作为赶客的补偿,我会给您一个免费的情报。”
“我刚好有好奇的事儿。”
佩因特十指交叉,半点没有被驱赶的不快。他扫了眼装有毛团的口袋,“关于‘艾芙拉・阿尔瓦’这个人,您知道多少?”
怎么大家都对黄金剑一家这么感兴趣?将军眉头动了动,几秒后才作答:“这是个好问题,我后悔给您免费了。”
“请继续。”佩因特的笑容纹丝不动。
“如果是其他人问,我还能说说她的出身。一个无父无母的异国奴隶,背后没有任何势力,甚至几乎没有可以调查的过去——作为证婚人,您很了解她的情况,不过是个浮尘一样的可怜人。”
将军用银叉点点嘴唇,“既然您问的是‘艾芙拉・阿尔瓦’,我猜您更在意她的婚后情况。很遗憾,她还真没有多少资料。”
“您想到什么说什么就好,我不需要您进一步调查。”佩因特用面包蘸着盘子边的汤汁,语气轻松,“毕竟是免费的情报,就当我好奇心旺盛吧。”
“通常来说,大商人的妻子有许多事情要做——打理家产、管理仆人、出席社交场合,诸如此类。至于那些繁琐的家事,大家只会交给下仆。”
将军闲聊似的讲述,“但是据我所知,艾芙拉女士很少出现在公共场合。也许是身份原因,她压根不会外出社交。就算是露面,也是跟随‘黄金剑’换地方住。”
“恩彼利克・阿尔瓦在各地的住处都很简朴,并未专门托人打理。我想艾芙拉女士大概负责了这些。”
“也就是说,她几乎没有可以调查的人际关系。”佩因特转动茶杯。
“确实如此。她的儿女会有专门的仆人接送,去家庭教师那边接受教育,而不是请教师上门。丈夫不在的时候,艾芙拉夫人更不会私下接见客人。”
“目前比较流行的说法,是‘黄金剑’以此来保护奴隶出身的妻子,只想让她过安安心心的快乐生活——不过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浪漫故事,客观来说,艾芙拉女士只会和黄金剑一起出现在公共场合。”
【噢,更像是秘密武器了,搞不好那个女人是盗星索制造的。】佩因特的口袋里,忒斯特若有所思地挤了挤诺尔。
诺尔俯视着自己的黑绒毛,沉默不语。
他还记得去阿尔瓦家做客的那一晚,艾芙拉女士的笑容十分真诚,他能在她的目光中看到爱意。要说艾芙拉被驯养了,也不太像……就他们目前所知的一切,她的情感无需驯养。
一个出身低微、前途黑暗的善良奴隶,被英俊勇敢的商队领袖救下。对方顶着社会压力,向她求婚。两人在当代教皇的祝福下结婚,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无论是在地星还是塔赫,类似剧情的民间故事,诺尔不知道看过多少。
这两人的故事像极了一个童话。
只是盗星索最擅长毁掉童话。诺尔不相信它会对人类存在爱意,如此一来,他更搞不懂“艾芙拉”存在的意义了。
“我听说艾芙拉女士最近在葡萄领。”
佩因特继续发问,“她还没走吧?”
“没有,他们一家子都在呢。”将军咀嚼着鲜嫩的肉,“连着几天在外面逛街,看起来感情好得要命。”
“谢谢您的情报。”佩因特放下刀叉。
将军:“您吃得有点少,饭菜不合胃口?”
“不,我得为今天的晚餐留点肚子。”佩因特站起身,露出一个微笑。
随着他的动作,两个毛团子钻回他的口袋深处。
……
诺尔本以为教皇先生会施展些委婉的妙计——譬如偶遇,譬如苦肉计。总之他要名正言顺地被黄金剑一家带回去。
谁想这位先生直冲黄金剑的住处,光明正大地敲起门来。
恩彼利克还真在家,他有些惊愕地看着门口的人。诺尔不太确定那份惊愕是演技还是发自内心——恩彼利克身穿围裙,挽着袖子,手臂上还沾着面粉。
“佩因特?”恩彼利克堵在门口,“你怎么突然……”
“我刚从尤金・麦洛伊那边逃出来,生命神殿很快就要满城找我了。”
佩因特开口就是大实话,“我找不到迷失塔,将军也不收我。我听说您刚好在城里,还请您收留我一晚。”
“有意思,上回你可没有这么积极。”恩彼利克嘴上说着,还是让出了进屋的路。
“因为上次的事情没有牵扯到神殿。”
佩因特颇为不好意思地叹气,“我原以为能向乐土求援的,城里没备好据点。”
“面对尤金・麦洛伊的话,那确实是个问题。”
恩彼利克口中啧啧有声,状似无意地继续,“说回来,你不知道乐土的魔王事件吗?居然敢去找那座塔。”
“你以为将军为什么把我赶出来?那家伙更看重生意,恨不得跟一切乐土相关的事物断绝关系。更糟糕的是,生命神殿也会有类似的想法。”
佩因特答得非常自然,“前段时间我不在葡萄领,刚好错过这件事——你知道我,我不可能和残害这片土地的怪物同流合污。”
除了将军对乐土的态度,其馀又全是实话,就算盗星索去调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诺尔团在口袋里,内心暗暗赞叹。
不知道该说佩因特先生是看得太开,还是保留了年少时的轻狂。明知道对面是自己曾信仰的神,前教皇先生半点不露怯——
“我相信,你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把我拒之门外。”
佩因特恳切地表示,“抱歉,阿尔瓦先生,给你添了麻烦。”
“彼利。”
恩彼利克微笑着指指自己,指尖在围裙上留下几个面粉印子,“既然教皇先生承认了你我的交情,‘阿尔瓦先生’这个称呼就不要用了。”
那是个无懈可击的亲切微笑,若是不知道面前的家伙是谁,诺尔都要被骗过去。
佩因特:“好吧,彼利,我好像打扰了什么。”
“打扰?你来得正好,我们在给孩子们做果酱馅饼呢,你可得尝尝。”
恩彼利克爽朗地笑了几声,“阿尔瓦商团那边的乱子还没恢复,我有了个小长假。”
佩因特身后,阿尔瓦家的门扉缓缓关上。空气里弥漫着熬煮果酱的香甜气息,佩因特转动视线,在炉火旁发现了制作果酱的艾芙拉・阿尔瓦。
两个孩子不在客厅,大概是在楼上睡觉。
听到声响,他们此行的目标——艾芙拉女士转过身来,露出同样亲切的微笑。
“我还记得您。”
她理理有些散乱的发丝,“下午好,佩因特先生。”
“下午好,阿尔瓦夫人。”
佩因特行了个标准的问候礼,他的口袋缝隙里,露出四个小小的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