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淮祀与卫繁心宽似大江,相偎在那睡得又香又甜,只可怜绿萼等人。
这几个丫头俱是卫府家生子,从小伴着卫繁长大,虽干着伺侯人的活计,却比寻常人家的小娘子还要娇养,跟着卫繁在侯府深闺,几时见过刀光剑影。
绿俏爹娘本就信生死轮回,没少给她说神鬼奇说,晚间躺在那听江水滔滔,活跟鬼哭似得,哪里睡得着?半夜爬起来,一个人又不敢,将绿萼强拉了起来,二人揣了几篮子的香烛纸钱,屋里点炉香,江里撒点钱。
绿萼虽听了一天一夜的哭喊惨叫,到底未曾亲见,虽心里发着毛,倒也不曾如何惊怕,再兼船上人多,人多胆壮,比之绿俏又好一些。谁知陪着绿俏撒纸钱,听绿俏在那念念有词,又是冤魂半路鬼的,倒怕将起来。回去船中翻来覆去烙饼一般,只得拉了绿俏嘀嘀咕咕说话。
她们四人睡一屋,她二人不睡,搅得绿蚁绿枝也不得安睡。绿蚁索性打发二人去厨下熬粥,绿萼绿俏一想有理,真个整衣洗漱,去灶间熬起粥食,顺手煮了茶汤送与船上夜间把护的船手。一众船手以为是卫繁的吩咐,不由交口称赞楼淮祀娶得贤妻。
楼淮祀这一觉睡得又香又甜,白细的脸蛋水当当的,锦衣玉簪,端得神采飞扬。绿萼等伺侯小夫妻二人洗漱后,奉上早膳。
卫繁尝了口,米香汤浓,就是火侯太过,再熬久点熬稠点,可以拿去糊窗户纸了。绿萼和绿俏对视一眼,有些心虚。
绿蚁笑道:“虽熬得过了些,却能养脾胃,郎主醉饮,娘子酣睡不曾进食,正好进食粥汤润养。”
楼淮祀吃了也觉对胃口,道:“我们出来时带了些糯米,几时炊糯米饭吃。”
卫繁放下匙羹,忽兴起:“我记得还带了紫米,和一处蒸了捏紫米团,沾赤砂糖。”
绿蚁掌着账本,她又细致又周全,笑道:“娘子做紫米团不过是一时嘴馋吃个新鲜好玩,依奴婢之见,不如留着养身。”紫米又称药谷、长寿米,补肾补血,这玩意精贵,挑地不说,亩产又少,民间种了大都上贡所用。楼淮祀他们带出来的,也是皇家赏下来的。绿蚁跟着卫繁翻了不少医书,知晓紫米的好处,经了前晚的劫杀,心有余悸,想着这趟出行有流血的危险,紫米这种补血米还是留着较好。
楼淮祀想了想,道:“那些水贼好似有劫的紫米,妹妹,我们去看看。”
卫繁大奇:“他们劫了紫米留着做什么?”
楼淮祀猜测道:“一不敢销脏,二跟绿蚁一样心思,留着当药材用。”
卫繁笑道:“药材也罢,米粮也好,久放味散,年头久了未必还有药效。楼哥哥可知是陈米还是新米,要是陈米是一年的还是两年的?”
楼淮祀拉起她:“你这便问倒我了。”他一富贵公子哥,锦绣堆中长大,哪里能看出米是新的还是陈的。
卫繁在侯府里糟蹋了不少好物,糟贱得多,看都看熟了,当下笑道:“那楼哥哥拜我为师,为师指点你一二。”
“卫先生大才,卫先生这边请。”楼淮祀忙一作揖,“学生有礼。”
“孺子可教。”卫繁略一点头,满意地夸赞一句,趾高气扬地出了船舱。绿萼等人看他们逗趣,闷笑不已。
从寨中取来的财物全都乱七八糟堆在货舱中,拉来后也不及清点,牛叔手底下的兵痞都是大老粗,也不管贵贱,凡是箱笼麻袋,全都抬了回来,一股脑堆一处。
这帮水贼荤素不忌,什么都劫,卫繁竟在里头找到好些干海参,这些贼匪不知是不识还是不解煮,满满整一箱。饶是卫繁都看直了眼,取出一只看了看,品相上佳,又叫绿萼拿了一包叫老太医辨别,绿萼空手而回,复命道极佳。
“拿净水泡发了,炖了给始一补补。”卫繁喜滋滋道。
楼淮祀手里拿着一样金玉摆件,醋道:“卫妹妹就记着始一。”
卫繁忙安抚,两眼弯弯:“多炖些,各人都吃一盅可好?”
素婆拿着账册的手顿了顿,与俞子离一道意味深长地看着楼淮祀,楼淮祀被看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是何意?”
俞子离似笑非笑:“侄儿,这海参不吃也罢,师叔怕你虚不胜补。”
卫繁在一边大为不解,道:“怎会呢,医书里记:土肉正黑,中有腹,无口目,味甘咸,补元气,滋益五脏六府,养血润燥,补肾益……”绿蚁焦急之下,不顾上下尊卑,一把捂住了卫繁的嘴,生怕她把后头“补肾益精、健阳”等话说出口。
卫繁眨了眨眼,滴溜溜看了一周,见素婆与绿蚁都冲她暗暗摇摇头,心知后面的话不能说,疑惑归疑惑,但她一向听劝,乖乖噤声。
俞子离暗暗后悔,卫府可没多少医书,卫繁看的这些全是他送的。
楼淮祀一琢磨便回过味来,磨了磨牙,黑着脸不再吱声,摸摸鼻子继续归拢财物。他这人抠索时如铁公鸡,大方时指缝寸宽。将这些脏物中的药、食、字画等物另行拣出来,爹娘兄长、外祖父母、舅舅舅母表兄全都有份,卫府那边也没落下,只等到了下一个渡口码头叫人送回京去。
俞子离好笑:“你舅舅还缺你一包干海参?”
楼淮祀翻翻白眼:“师叔啊师叔,这是一包干海参吗?这是我的一片心意,长途远路送去,这心意堪比山重。”
俞子离道:“你从水寨地底启出两缸的白银,你怎不给你舅舅送一缸去。”虽天下太平,架不住汗涝天灾,边塞又有外族虎视耽耽,军需补给样样要钱,国库也不大丰盈。
“杯水车薪,不送也罢。”楼淮祀无耻道,“再者,黄白之物何其庸俗?”
俞子离一声嗤笑,又道:“这些全是贼脏,依理应还之于民,你倒好,倒昧了下来。”
“还哪个去?师叔也见那些水贼,干的尽是杀光抢光的恶事,主人家早已丧命水中。”楼淮祀强词道,“我虽是黑吃黑,可这些却是无主之物。”
俞子离看着满满一舱财物,纳闷道:“你去栖州用得着这般多的金银珠宝?莫不是你肠胃脾肺异于常人,不用五谷,食金咽玉才得活?”
楼淮祀抬头想了半天:“不怕多唯怕少,用不了就带回去,再说我有娘子要养,还有牛叔与那些工匠。买屋置地,哪样不要钱?师叔莫不是要我当个贪官?我看梅老头奸虽奸,我要是占了民脂肥膏为己用,这老头非得与我拼命。唉!贪官虽好,我也想当,就怕让舅舅为难。不能坑民,我还不能坑贼?”
俞子离再云淡风清都差点崩成碎片:“倒真为难了你。”
楼淮祀长吁短叹:“不过无奈之举啊,莫可奈何矣,吾心甚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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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繁忍着手痒没有自己动手炖海参,生怕不能入口,只指点着绿萼婆子干活。素婆与俞子离都一口咬定楼淮祀体虚不宜食海参,卫繁便蒸了紫米,捏了团子给他,他人吃海参,她和楼哥哥吃柴米团,想想,竟有同甘意味。
梅萼清接了卫繁亲送过来的一盅参,感激涕零,将卫繁夸了又夸。卫繁汗颜道:“梅老伯谬赞,鸡汤是婆子熬的,海参是丫头炖的,我不过动动嘴皮子,算不得亲下厨。”
“富贵人家,这便算得亲力亲为。”梅萼清笑道,“楼夫人可愿听老朽一言啊?”
卫繁道:“梅老伯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