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央跟姬景元看着两大小一般,高度一致,连泥封都糊得随意的坛子半晌无语。
姬景元还问:“这小兔崽千里迢迢就给我送了这么一坛子?再没别的?”哼,皇太后那的礼单可厚出不少,真是白疼了他一场。
姬央笑了一下,叫人打开泥封,单太监也不叫小内侍动手,弃了佛尘亲抱着坛子到殿外,一掌拍掉泥封,闻一下,不是酒,还有臭味,刺鼻子。帝皇的贴身内侍,最要紧的就是没有好奇心,单太监虽知坛子里的事物不大寻常,却没有生起探询之心,恭恭敬敬抱回殿中,陈在案上。
李在低眉垂首,恭声道:“圣上,太上皇,此乃石脂,小郎君无意之中觅得,特装了两坛送到京中。”
姬景元这人不好诗书,专好杂项,做皇帝时就喜欢出宫往茶楼一坐听说书人说书,什么狡童夜会商家妇,谋财毒杀亲夫等等香艳奇谈都听得津津有味,亲农桑时微服跑到村中,寻一农户,与老农坐条凳上吃馍唠家常,顺道将农户家中的家伙什都摸一遍,什么锄头、镐头、耙子都使上一使,甭管会不会使,总之他要上收验一验。
除此之外,姬景元还好听神洲大地各种物产,什么南山玉,东海珠,墙头藤,阶边草……江山如画,连株野花都是他老人家的,虽不能尽知自己江山的丰饶,那也要多多益善。
石脂?姬景元非但听过,以前还见过用过,一县出过石脂,只这玩意不知是天赐还是何来,不曾取用多少就没了。姬景元不死心,又遣人去找,却是一无所获。
这两灰坛子里装得居然是石脂?姬景元着实吃了一惊。一撩衣袖,将手指伸进坛中,醮了一指头……
李在吓得脸都白了,太上皇不会往嘴里送吧?还好,姬景元就是放在鼻端嗅了嗅,露出一个笑容,又唤内侍拿火盆,随手将一块绸扔进坛中浸透,在火盆上点然,火花嗖忽蹿出,姬景元避开一步,抚掌笑道:“果然是石脂啊。”看一眼旁边的儿子,莫非自己这个儿子真是天命之子,得上天青睐,自己为君时遍寻石脂不得,姬央可好,人在宫中,外甥子就巴巴地送上两坛来。
栖州的事哪里能瞒过姬央,虽心中振奋,却不像姬景元这般喜形于色,楼淮祀除了两坛石脂,还有两封书信奉上。姬央打开一看,满心无奈,笔走游龙,匆匆忙忙,字写得有如吃了断头饭赶着去投胎,写得急就罢了,拉拉杂杂,啰啰嗦嗦,正事随笔带过,吃喝拉撒的事倒连写两页纸,再就是抱怨告状之词, 栖州的官从小到大,从大到小被楼淮祀嫌弃了个遍。
姬央看后,虽知栖州官场一塌糊涂,还是免不了动怒,要是依着他少年时的心性行事,这些乌纱全都可以掉地了。
姬景元却不管这些,问李在石脂之事,李在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将自己知道的搜肠刮肚吐个干净。
“石脂事关重大,可用作火器,阿祀这小兔崽子没轻没重的,不能让他胡闹。”姬景元道,“不如遣人去栖州,围了地,不许私人擅入。”
姬央道:“阿父,石脂天生地长,虽现世栖州,还不知能采出多少来,倒不必大张旗鼓,先遣人看个究竟再议。”
姬景元指指李在,道:“这小子不是说阿祀围了偌大的一块地。”
李在背上冷汗涔涔,但他以前是姬央的私兵,耳听姬央与姬景元二人有争议,自是听从姬央,小心道:“回上皇,郎君只将地围了,小人来时还不曾动手勘察。”
姬央笑问道:“你们小郎君可还有别的嘱咐?”
李在想了半天,摇了摇头:“不曾有别的话。”
姬央便与姬景元道:“罢,阿父也知阿祀的脾性,最喜献宝,栖州的石脂还得我们去细查。”
姬景元火烫心肠也略微冷静了下来,楼淮祀做事没个准不假,但姬央另有打算也不假,遂问道:“你说得不无道理,没得到时只采出几缸石脂来,令人空欢喜一场。既要遣人去栖州,可打算遣谁去?石脂关乎火乎,不如遣了兵部军械司去。”
姬央轻扣桌案,道:“石脂多少尚无定论,依我之见,倒先不必经过前朝。”
姬景元冷下脸:“哦,你是何打算?”
姬央道:“儿子想派三郎去。”
“阿冶?”姬景元皱眉,忍下斥责之心。姬央这个皇帝做得不错,又心怀天下百姓,姬景元对此很是满意,就是对姬央养蛊似得养子很是不满,储君之位,有嫡长传嫡长,无嫡长传嫡子,中宫无所出,再传长子,姬央倒好,一心论能者居之。这是要自己几个儿子斗成乌眼青?民间诸子,为几亩地几百金,尚能兄弟反目,何况江山龙椅。
姬央道:“阿冶为我与皇后溺爱,虽有几分聪敏,却未曾经事,将此事交与他练练手。他又与阿祀亲厚,不会闹出岔子来。他二人都是狗一样的脾气,彼此却是臭味相投,纵有分歧,也能谈拢。”
姬景元不悦:“要谈什么?栖州的石脂若不可采,就作罢,若是可为,朝中接手便是,哪里还要坐下相谈?”
姬央微笑:“阿父,天下是你我的天下,栖州亦是其一,石脂非是盐铁,阿祀要是想由栖州开采,也是情理之中。”
姬景元冷哼一声:“胡言乱语,你这个外甥才懒怠为石脂绕上这么多的花花肠子。石脂做的火器比之鱼膏、脂油更胜一筹,况且,鱼膏、脂油皆口入腹,有石脂,便可弃二者不用,回哺百姓。此等大事不是小儿游戏。”
姬央道:“阿父平常不也夸赞三郎和阿祀机敏?”
姬景元道:“夸归夸,到底年小,乳臭未干扛不起梁柱。”
姬央道:“阿父不放心,不如让李太监随三郎同去,也好在旁督察。”
姬景元气得笑了:“你不用拿话哄我,一个领旨的皇子,一个老太监,纵是我的亲信又能做得什么?三郎又不是个软和脾气。”
姬央也笑道:“阿父,就交由阿祀与三郎去办,不经事何当担责?你我总有老去之时。”
姬景元叹道:“我是老了,你言老未免过早。如今你才是天下之主,朕这把老骨头保必咄咄逼人,讨人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