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淮祀先前只当宋光不过是个避事偷安,走一步喘三喘的黑胖子,没想到此君竟有几分劲草的架式,扎根墙头,死死往脂局那边倒,捧着单子,挤着小圆眼在那横挑鼻子竖挑眼。
别说,真让他挑了几根骨头来:“知……知州,这个粮价似高了一二文。”
楼淮祀挑眉:“只管去栖州城问价。”
宋光擦擦汗:“眼下价高,是因着此时是青黄不接时,要是地里收上粮,价自要回落。”
“青黄不接时就不吃粮了?”楼淮祀恶狠狠的。
陈贺道:“欸,楼知州切勿焦躁,理不在声高,互有商量才好。”
宋光找到了靠山,胆子吹了气似得膨胀,笑道:“知州……从来大宗买卖利薄一分,脂局买粮以万计,自要以低价算。”
楼淮祀冷笑数声,私下想将光光兄套上麻袋揍上一顿。
宋光又指着单子吃食肉禽上:“这禽……鸭、鹅、鸡都为禽,知州未曾细分,可这栖州吧,鸡价高,鹅次之、鸭居其后。”
楼淮祀哼了好几声,道:“少卿与三皇子疑本官,本官对少卿与三皇子却是一片赤诚,信任有加。单子许有疏漏,这是本官的疏忽之处,少卿与三皇子吩咐通判细细对价后,便依脂局给的价目,本官不会有一句多话。”
陈贺击掌道:“如此再好不过。”
楼淮祀斜几眼宋光:“光光兄,仔细看,别漏了。”
宋光苦着圆圆脸,告状:“少卿、三皇子……你看……这这……这。”
姬冶道:“通判不必慌张,我叫你护你几日,你下衙后早些归家,不要在外逗留。楼知州想来不会冲到你家打你。”
陈贺愕然:“何至于此?公事上有争执怎能私下斗殴,楼知州……”
楼淮祀一甩袖子:“三皇子堂堂皇子,竟行污蔑之事,所出之言只没一个字是真的。”表兄占个表字,果然不牢靠。
陈贺只当姬冶说笑,随口道:“这便好。”说完也没放心上。
楼淮祀要是没托生在将军府,就是一个地痞流氓,愣是挤进宋光宅院中胖揍了一顿。
宋光唉哟唉哟直□□,然后道:“楼知州……楼兄弟,过后,那些,些些微的不愉快,就一笔勾销?下官,还是你的光光兄?”
楼淮祀有些不可思议道:“光光兄,你不是一向胆小如鼠,信奉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一夕之间换上了狗胆?”
“唉哟我的楼兄,陈少卿,三皇子,一个是天子亲信,一个是天子爱子,我略有所为,他们知,天子亦知。”
楼淮祀吃惊,指指自己:“本官天子亲信,天子亲外甥,你还将事往我身上推,指望我当冤大头?”
宋光光挠挠鼻子:“外甥……亲子……那那不是……远、近那什么……”
楼淮祀恍然,原来嫌他身份不够贵重,一声冷笑:“光光兄,你试试我这个天子外甥和天子近不近。”
宋光一声哀嚎,涕泪泗下:“啊呀我的亲姨娘,不曾享过儿子的福气,有生之年怕是再难见相见,姨娘……”
楼淮祀被恶心得掩面而去,宋光光真是半点礼仪廉耻都不讲究了。不过,还是他赚,他就知道当官就几个疑心病不重的,正直如陈贺也不能免俗,不挑点刺出来好似自己无能,他是故意留了几根小刺,由着脂局他们挑舒服才不会叽歪废话。别人是先君子后小人,他向来是先小人后君子。
俞子离笑斥道:“唯好取巧之道。”
“大道小道弯道,能到便好。”楼淮祀笑起来。
俞子离道:“脂局的供给你既是为栖州府要来的,寻几个捉钱人,交与他们便是。”
楼淮祀点头,叫傅主薄寻了几个捉钱人,去云水、泽栖找梅萼清、时载,问各村各寨收买柴粮蔬肉。
时载与梅萼清大喜过望,云水有好泥,烧得坛、瓮、罐,这些家家户户使得粗笨器皿,价贱,裂了之后,补补又能用上好几年,县里的土窑半死不活,勉强支撑。栖州府捉钱人带着楼淮祀的手令来云水,时载欣喜之余,亲自陪着捉钱人跑遍了县里的三座土窑。
几个窑主灰黑的脸上满是笑容,送走了时载与捉钱人,将半闲的窑工又都叫了回来。买卖不好,除却窑中手艺师傅,窑工都做得短工,有活来窑中苦辛一日,没有活计就归家等活。
烧窑的老师傅看着烧得红火的窑洞,拜了拜,冷膛新火,比往年还旺,与窑主道:“好兆头。”
窑主已经六七十了,苦了小一辈子,七子活四子,二子无所事事,一子斗殴瘫在家中,仅剩得一子健全勤劳,跟着他这个老父亲一道烧窑。在栖州活,他这样的人家已得人艳羡。
“管事的官,难得,天怜见,遇着了!”窑主老泪纵横。
云水这边是顺风顺水,捉钱人办成事,还吃了一顿云水时县令亲手煮的锅焦,洒点盐,团吧团吧,再炖一锅河鲜,竟是又香又鲜。生栖州长栖州的捉钱人吃得肠满肚圆,高高兴兴地回去交差了。
另一个到泽栖的捉钱人就走了霉运,梅萼清愣是摇着小船带着捉钱人连走三村六寨,有用没用的都捉钱人相相看,能不能派上用处。
泽栖民风也悍,几个匪盗头子似得寨主与几个凶巴巴的村长堵在县衙门前空地上,脚边乱七八糟地堆了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他们听闻捉钱人问水民买了鱼,鱼算得什么好物什,栖州最不值得钱的便是鱼。没道理这等贱物捉钱人肯收,他们寨中村中的好东西弃而不要。
梅萼清这个县令两面扮鬼,勾得捉钱人对着梅萼清泪眼汪汪的,要不是梅县令护着他,他这条小命都交待在这了 。
不过,真让捉钱人发现一样好东西。泽栖有个村寨叫哈嘅,他们糊墙用的泥灰叫蜊灰,里头掺了死贝的贝壳烧制的灰,寨中的房屋都是木架草编,再拿蜊灰厚厚抹上,竟是出奇坚固。
捉钱人也不敢托大,先买了一大袋蜊灰回栖州府禀报楼淮祀。
楼淮祀哪料还有这种惊喜等着他,仰天大笑数声:“天助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