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放的鬼扯虽远不及楼淮祀,却也深得其精髓,三分真七分假,真真假假掺杂其中,乍一听花团锦簇,令人想入非非,细细一琢磨吧,又似乎有哪里不对,开口一问,又答得有理有据。
再兼卫放坐那如阳春白雪看下里巴人,目光里满是蔑视,惹得这群纨绔子弟纷纷拍桌敲凳得不依。
你卫大傻算个什么,也敢来嘲笑他们没甚见识。这些人又吃了好些酒,趁着酒兴,冷冷清清的牡丹园有如澡堂子,大冷天的,也不知哪家的不肖子,脱得只剩一个单衣在那敲着酒碗放声高歌,偏偏嗓子有如鸭子,曲没曲,调没调,人听了掩耳,牡丹若有灵,听了之后明年都不愿开花。
卫放牢记卫絮的嘱咐,说书人说书还要留个钩,要挠的人心里痒痒,却不可让人听得痛快,逼得急了,卫放就笑道:“我说得再多,你们也要疑我说大话,不如你们自己去栖州看分明。”
纨绔大怒:“这般远,如何去得?家里也不许。”
卫放无赖:“那我怎去得?”
众人无言以对,卫大傻子也没说错,他去得,他们怎去不得?
卫放看他们脸色铁青,又嘲弄:“哈哈,你们都是些掌中宝,和娇养的小女娘差不离,就出不了禹京的一亩三分地。”
这话说得何其惹人厌啊,卫放为自己出口无状,惹来一顿捶,答应过两日再请他们吃酒才作罢。
纨绔这边下了钩,古卷残片那边也颇为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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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絮将古片放在禹京一家书肆中,这家书肆是楼家名下,自己人,掌柜哪敢不尽心?他特地为此辟出一处园子,重刷了粉墙,随处都备着笔墨,好叫来的文客随手取用,自己时不时地转过来看看,奉上茶水瓜果,再看看墙上写的题解,大乐,都是宝贝啊。
一众骚客恨不得住园子里,如杨略这种,深山老林里的草窝子都住得,隔天就卷了铺盖到园子里寻间屋子打地铺。此地大妙啊,有古卷看,有吃的有喝的,还不用使银子,一举多得,妙哉。
卫絮还与温绍兰见了一面。
温绍云是自己跑来的,他官场失利,名声臭不可闻,只得天天窝在小道观里的打坐悟道,本是红尘是非人,能悟个屁出来。倒是观里的一垅白菘种得水灵灵的,拿骨头熬了白汤,择了菜芯那么一烫,鲜美无双。
卫筝接了拜帖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知道这人,却不识得啊。温绍兰皇榜高中时,卫筝在酒楼瘫软成汤;温绍兰被打回原形时,卫筝还是在酒楼里醉生梦死。
这冷不咧的收到拜帖,搞得卫筝以为有人在戏弄自己,怀着一肚子的疑惑见了温绍兰。
温绍兰生得相貌堂堂,浓眉长目,鼻直口宽,几缕胡须打理妥妥贴贴,一身青色道袍,连道褶子都没有,倒是手上执了一把拂尘,有几分道家的淡然之意。
卫筝一见这种腹有才华气自华的人物就露怯,不曾想,说了几句话,竟是相当之投缘,温郎言之有物,风趣洒脱,说话更是抑扬顿挫有如拉弦,直叫人如沐春风,卫筝觉得自己能和温绍兰对坐三天三夜,听他说话便是一件赏心悦事。
他爱听,温绍兰却不愿再说了,他来是有正事的。
温绍兰这等君子似得人物,最好委婉,这一委婉,卫筝就有点听不懂,这到底有什么事?如兰无法,只好旁敲侧击想见卫絮。
卫筝弄清温绍兰的来意,怒目相对,又不是亲戚又不是通家之好,大大咧咧地跑来见他的侄女,几棍打出去都是应当的。
温绍兰也在心里叫苦,只得又把来意说透,免得卫筝这种混不吝又爱瞎琢磨的,把他打出府去。
卫筝不情不愿,温绍兰这年纪,勉为长辈,马虎可以一见。
卫絮也吓一跳,温绍兰居然直接跑来见她?当下重理衣装,到外宅书房见客,边施礼,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温绍兰一眼。心中则想着:温绍兰其人如此讲,显不是修道之人;他又特地来侯府一趟 ,显是意动。这一想,卫絮心中就有了底。她也不多说一词,多说一句,不增不减,温绍兰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温绍兰听后,面露一点笑意。
卫絮便又道:“晚辈长在内宅闺阁之中,再不知得详细。叔父不若有意,不若去看看古卷残片。”
温绍兰笑问:“听闻书肆中只有半片?”
“正是,整篇古卷在半知书院之中,为书院藏书。”卫絮道。
“怕是轻易不可示人吧。”温绍兰道。
卫絮笑:“贵客与书院先生可取阅。”
闻弦歌而知雅意,温绍兰心满意足地告辞,有此君在里头周旋煽火,勾得李散杨略等人心潮起伏,只愿胁生双翼飞到栖州去看究竟。
等得楼淮祀那边的书信到,说青丘生已在书院之中,李散等更是再无犹豫。
卫放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把自己的狐朋狗友唬得心动不已,就是大伙有贼心没贼胆,家里板子祭下来,不死也要去半条命,哪敢去。
“要不假托去求学?”卫放鬼鬼祟祟道。
纨绔连连摇头:“栖州有甚个书院?一听便是骗人的,家里哪里会同意。”
卫放道:“怎没书院?栖州有个半知书院,还是俞丘声后人办的。”
纨绔不以为然:“什么后人,这法螺呜呜呜,我还是老子后人,可我文墨不通。卫兄,你扯的谎,连我等也诓不过去,何况家里。”
卫放拍着胸脯说大话:“不若赌上一赌,此事若成,你们轮流请我吃酒。”
几个纨绔哪经得激,当场应下。
卫放高高兴兴地回去告诉卫絮战况,卫絮连夜写了几封书信,将书院里的相关人士纷列在信中给各家递去。
几家接到信,别看这半知书院,远在天外边,可架不住有几样好处,光光一个青丘生就值得跋山涉水去求师,再兼背后的靠山是楼淮祀,唔,皇三子也在那,学成什么样还两说,能在这些个人面前混个脸熟总有好处。
能与卫放混到一块的子弟,出身大体差不离,祖上荣光将消,有家财却已无家势,一代下一阶梯,再下就到了平地上。
又一样,栖州地远山高,纵是闯了祸,也是有限,不似在禹京,权贵遍地,几时冲撞了人,怎么死都不知道。
再看束修,一年八百两,嘶,真贵啊。不过,贵好啊,价廉反倒叫人不能放心。
家中女眷忍下不舍,八百两家中还是出得起的,就是乍离身边千里远,如何叫人放心。衣裳被褥、香药丸帖、小厮丫头一样都不能少了。
有个别人家家主豪赌成性,连家中看重的长子也给扔了过来。自然,也有家中舍不得,又嫌半知书院无名无姓,一笑置之。过后一计算,竟是十之八九都愿将这些游手好闲的公子哥送去栖州开开眼。
一干纨绔子弟也有点发懵,家中竟真的同意了,又惊又喜之间莫明又有几分忐忑。
卫絮又让侯府去寻访家中贫寒的学生,陆续访了十来个学生,过了二月,并成五条船往栖州去。
卫放一擦眼泪,实在是为自己心酸啊,他这在江上来啊去啊的,都快住在船上了。
卫絮这趟没有跟随,宫中指了她和姬冶的婚事,卫侯府哪敢再让她出行。卫絮着男装去码头送行,看五条大船破水而去,隐隐约约的惆怅与失落。回到府中,去掉冠重挽发髻,描眉画唇,穿衣镜中又是梨花照水的清灵女儿家。
执书拿了请帖过来,却是邀她赏花游园的帖子。
卫絮见了,越发没了趣味。
她郁郁寡欢了几日,长公主遣人接她踏春,还笑道:“我也不过受人所托。”
卫絮婉婉一笑,被人如此牵挂惦念,叫人不得不开心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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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放这一路过来,那是身心俱疲,这些纨绔子弟头几日样样新鲜,看只水鸟掠过都要鬼吼鬼叫,过了五六天,再也吼不动。今日起床看船头风光,远水茫茫,浮云飘飘,明日看船侧风景,江水渺渺,白云缕缕,连鸟都是生得差不离。
实在无趣得狠,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走又走不到哪去。带来的丫头都是伺侯人的,琵琶不会弹,曲儿不会唱。
鬼吼鬼叫成了哀声叹气,顺势将卫放抱怨一通。
十几个贫家学子除却几个不合宜坐船,吐得昏天黑地奄奄一息的,余下几人日日在船中念书,有不解处还能请教同行的杨略、温绍兰等人,倒比在学堂家中还要用功。
一行人之中,最为惬意却是杨略,他把一妻一妾给捎上,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就是口福上差了些,可这也全怪他自己。
船上一应抛费自是卫放他们担了去,杨妻杨妾上船之时便想着走水路吃食必清苦,特特带了好些吃的上船。
杨略虽觉妻妾贴心周全,却又觉得自己吃了亏,大家同行,别人都是白吃白拿,只他家一应吃用都是自己的,这不行,万大发了。杨略将脸一板,不叫妻妾另行吃饭,也要吃船上的。
杨妾娇滴滴的,拉着杨妻的袖子,蛮腰一扭,哀求道:“娘子!”
杨妻心疼不已,笑与杨略道:“不若夫君去吃些回为?家里备下的吃食,存不久,不吃了去也要坏掉,岂不是白费了银两?”
杨略嘀咕几句败家,只好一人叫上两人的份,不叫自己亏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