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知书院的学生一律束髻着青衣,燕子似得在栖州城内穿梭,往返各个商户店铺之中。
似乎自打楼小知州来了栖州之后,栖州城的热闹就没断过,栖州的百姓看着这些学生朝气蓬勃,有如旭日初升一般,没来由地生出一丝感慨:原来他们这边的水土也养得这般斯文的俏郎君,瞧瞧,眉目清朗,举止有礼,隔壁苟二家的小娘子看得目不转睛,腮边满布红云。啊呀,也不知这些个小郎君有没有定下亲事,别说什么将后能不能考上状元,不重要,只识得字就比寻常人家强上百来倍。
想将这些个书生拐来当女婿。
也有胆大包天的,把目光落在京中学生的身上,这些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高门子弟,牵上衣角就能吃香喝辣的,正妻是不敢想,当个妾当个通房,哪怕在他们身边做个贴身的丫头也好啊,薅一根汗毛就能比腰还粗。
看看知州夫人身边的贴身丫头绿萼,就可想见其中的好处,不过一个侍侯人的,却是满头珠翠,穿红着绿,和一帮子学生进出间,身边还另有小厮粗妇跟随,这是何等的威风?栖州城富户人家的千金都没这般体面。
栖州人从不玩虚的,算好了心中的账本,柳三几人立马就觉出了不对,不管去哪都能撞见各样风情的小娘子,腼腆含羞的、活泼大胆的、娇憨可爱的,端着茶,送着果盘,手绢香包噼里啪啦往下掉……
不过短短十来日,好些本地的学生定下了终身大事,禹京学生当中有几个亦扛不住媚眼秋波,收了妾室通房。
俞子离知道后,气得不行,本地学生正经婚嫁,要走三媒六聘的,成了一件人生大事,自是喜事一桩。可禹京来的学生文章还没读得几篇,倒先卧倒花丛边了,那几个得了美人的学生已在那治宴置房,大有打造一个温柔乡的架式。
卫放被俞子离训得满头包,捂着脑袋道:“他……他们本就带着伺侯的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俞子离道:“族有族规,家有家法,书院亦有书院的规矩,既进了书院,不管当初是误入的的还是心甘情愿来念书的,俱不可沉溺女色之中,在京中他们无论怎么胡闹自有他们爹娘教训,来栖州书院便要代责,再收妾室通房回来吹嘘风雅,非但要抄书十卷,等建书院时跟着泥瓦匠去搬砖和泥吧。”
“那那那……已经收了人的?”卫放小心地问。
“十卷书还是要抄的,和泥便算了。”
卫放嘶得一声,十卷书啊,红袖添香也够呛。
俞子离又道,“还有,送美人给学生的商户,书院一概不做买卖。”
又是一个不厚道的人,卫放在肚子里腹诽几句,跑去柳三那传话。柳三小心肝颤了颤,他险些就收了一房妾室,还好还好,他嫌女色误他踢球,愣是给拒了。蹴鞠救他一命啊。
五大三粗的林大郎却哭了,他那手伸出为跟蒲扇似得,十根手指又粗又短,别看做木工的活计颇为灵活,要他写字真是要了老命。他那个丫头收得还有些冤,人家小娘子胆小,趋上前来,被他一瞪眼,吓得坐倒在地嘤嘤哭,林大郎有些过意不去,就收在身边当丫头,真心不是冲着女色去的。
好心摊上一场无妄之灾,林大郎委屈得跟什么似得。
卫放大为同情,出主意道:“不如请公输老先生为你求求情。”
林大郎极为敬重公输老先生,哭丧着脸摇了摇头,公输老先生这么大把的年纪,还要为学生的这点上不了台面的事求情,林大郎委实开不了这口,咬咬牙道:“抄便抄,不过十卷书,我一日抄十个字,十年八年的也能抄完。”
再一个收了妾室的纨绔坐那跟蔫儿菜似得,慢吞吞问:“卫兄,俞先生只说收了美人的学生抄十卷书,有没有说收了两个的学生要抄几卷书?”万一是挨个论罚的,他不是要倒霉?
卫放惊奇:“你收了好几个?”
纨绔羞窘中含着莫名的得意:“那……是一双姊妹花。”
真不要脸啊,只好养虫斗鸡听书的卫放全不能明白该纨绔的这等龌龊所为,收一个半个妾室通房也就算了,居然把两姊妹一块带回家中,也不嫌膈应。
柳三道:“俞先生既没明说,你只管抄十卷就是。”再补一句,“ 再出去,切不可再收人。”
该纨绔点了点头后,还是满心忧虑道:“唉,卫兄、柳兄你二人有所不知,我对上这些如水的女儿家,实是不忍相拒,哪怕是抄十卷书,可我又抄不了十卷书。”
卫放和柳三被他噎得不轻。
柳三生怕再在街头奔走下去,自己兄弟几人都要被这些女娇娥化作绕指柔,道:“须得速战速绝。”他们左一个妾,右一个通房,新得了美人又在兴头上,哪还念得进书,踢得了球。念书差也就差了,左右念不出什么名堂,踢球都要输给那帮子贫家子,简直是无颜见江东父老。
卫放更是巴不得早些完事,他许久不曾悠闲坐着斗斗虫、听听书、品品茗,许有万年之久,茶肆店主许不识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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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三等被女色这一耽误,就让阿麻等人抢了先,砖瓦窑那边已与阿麻等议定,书院那都已拍了板。
他们一落后,阿麻等就得了意,气得柳三等鼻孔都喷出烟来。
好在柳三威逼带利诱,买了一批花木下来。
阿麻那边得知后,跌足痛呼慢了一步。
阿麻却道:“你我稻禾菘苗还知得一些,花木哪里懂?”就没见哪户寻常人家有特地去种花的,外头田野间都了去,浑不用自己家养。再说有那地种花,还不如种把葱韮还能割来下酒。
一个学生气道:“你我不懂,绿萼姑娘却知晓啊。”
绿萼捧着一盏茶,有些汗颜,道:“惭愧,我也不懂花木。”她只会看花,却不会种花,更不懂花苗树木,芍药牡丹在她眼里就没甚分别。
阿麻道:“不知方好,绿萼姑娘已经这般能干,什么都懂,也就神仙才配与你说话。”
绿萼看他:“读书人才这么会说好话?”
“我算哪门子的读书人,我今岁才进的书院,大字也就识得几箩筐。”
旁边一个学生拆台:“绿萼姑娘休信他,先生夸阿麻读书极有天份,假以时日,定有所成。他还是他们族的少族长呢。 ”
阿麻一脚踹过去:“哪个要你多嘴多舌?”
绿萼跟在卫繁身边,养得天真烂漫的性子,半点没听懂他们藏着的小机锋,道:“夸你聪敏,你为何要踹他?”她笑着掩嘴,“还有嫌夸自己的?”
阿麻微黑的脸上透着一点红:“他夸得不尽不实,不好,做人要之实诚,有一就说一,有二就说二。”
这话投了绿萼的脾气,笑道:“这话再有道理不过,我不喜那些打肿脸充胖子,也不喜那些假惺惺瞎自谦的,你这样,刚刚好。”
“真的?”
“真的。”
阿麻待要笑,瞥见同窗略带戏谑的眼神,羞臊起来,轻咳一声,转而道:“花木这一桩,我们撇过不谈,去看看窗纸去。”
绿萼好奇问道:“你们有了砖,有了瓦,还有那什么蜊灰,连花木都有了,可是砌房子大梁橼柱门窗怎不去买?”
阿麻挠头:“这……绿萼姑娘现如今栖州城最大的木料行是哪家?”
“是哪家?”绿萼好奇问。
阿麻指了指她自己。
“哦……”绿萼吃惊,“是我家娘子的?”
阿麻笑道:“是啊,栖州没甚好木材,要好的梁橼得去邻州拉,来去又是船费又是过路费,这桩买卖实没什么花头,因此,几无人商家愿意去外头拉木头。也就咱们知州手上有船,又不介意水路费,卖不出就给书院里的公输先生。”
绿萼更不解了:“既如此,那不是更便利。”
阿麻道:“柳三他们拉着卫郎君呢。”卫放可是夫人的兄长,领着人去买木头却碰一鼻子灰,实是有失颜面,万一为了这等小事,害得夫人与兄长闹出龃龉来,未为不美。
“你想得倒周到。”
阿麻笑:“我们赌斗也不过一个消遣,同是书院学生,又没甚大仇,不过争一口气,和和气气方好。”
绿萼听得频频点头,然后道:“看你年岁不大,懂得却不少呢。”
阿麻道:“哪里,我已是娶妻的年纪了。”
绿萼看阿麻怎么看都是一脸稚气,问道:“你多大?”
“十三。”
绿萼笑着拍手:“我十五,你合该叫我阿姐。”
“……”阿麻呆了呆,将嘴一撇,愣是不应。
绿萼只当他害羞,拿手指刮脸羞他,转头却与别人夸阿麻做事周到。
一来二去,柳三他们就知道了此事,柳三叫道:“哪个要他们让,叫他们来,算我们一道议下的,我们什么人,还用得这些赤脚小子瞎大方。”
管木材店的铺主看柳三和阿麻在店里大呼小叫,外人一看,还当他们不死不休呢,眼见这两拨人没完没了,不耐烦起来,道:“知你们同窗谦让,只别你推我让客气上一天,再是同窗情意,也是惹人嫌。来来来,只将这单子与你们书院的先生,届时来拉木料便是。哼,客人都让你们吵了出去,后院的猫都叫你们吓得叼走了猫崽。”
阿麻柳三被呛得哑口无言,双双灰溜溜地走了。
柳三犹不甘心,道:“蹴鞠场上见真章。”
阿麻横眼:“你们是踢惯了,都是熟手,我们如何能比,进书院前,我都不知道有风流眼。”
柳三一想,也是,是有些胜之不武,道:“那……我们来教你们,只看到时鹿死谁手。”
阿麻大方谢过,却又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们帮了我们,我们却没甚可教你们的。”吃喝玩乐,他们绑一块儿都敌不过柳三的一根手指,好半天才道,“不如,我教你们叉鱼?”
柳三差点跌个跟头,怒道:“我们学这有何用处?”
“那……”阿麻抽出刀,挽了个刀花,“教你们使刀?与人打架时,如何偷上一刀,一刀捅个对手窟窿血眼。”
柳三咽了一口水:“我们寻常打架不要人性命,就算不合,也有护卫健奴对殴。”
阿麻不以为然,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事到临头,求人不如求己。”
柳三听着似有几分道理:“也罢,学就学。”内里腹诽,小人才使偷袭的手法,我不过盛情难劝,省得这姓麻还是名麻的小子歪缠我。
阿麻也在肚里抱怨:真是生就驴肝费,此乃保命的手法,能教你,偷着乐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