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七窍生烟?楼淮祀觉得自己头顶没有窍都在那直冒烟,一屁股坐到姬明笙身边,笑道:“娘亲见到儿子也不跟儿子说话?我对娘亲日思夜想的,娘亲就这般冷落我?”
姬明笙压根不听他的花言巧语,道:“你一个男儿郎混在娘亲身边算怎么回事?沾得满身都是脂粉香味?既然阿冶也在,你们结伴去玩。”
“阿冶是来找娘亲,哪里得闲与我一道玩闹。”楼淮祀边说边暗使一个眼色给卫繁,卫繁没看懂,疑惑地歪着头,眨了下眼。
姬冶坐那架着腿,取过一个桔子掂了掂,去皮递给姜太后,笑着道:“表弟与姑母母子天伦,不忍相扰,我还是专心孝敬祖母罢。 ”
姜太后接过桔瓣,笑斥:“你二人吵也一处吵,好也一处好,从小闹到大,怎还不见消停?将来你们一个一个娶亲生子,再如此,别让新妇笑掉大牙。”
姬冶一抖衣摆:“孙儿无意娶亲,如五叔这般意兴消遥才是人生乐事。”不像楼淮祀,屁点大就想娶亲,自找累赘,白生得一脸聪明相,尽干蠢事。
姜太后风韵犹存的脸上顿时变了色:“学谁不好要学老五?你敢学我就让你爹扔你去守皇陵。”
姬冶抱怨:“那五叔怎不去守皇陵?”
姜太后怒道:“那是你祖父和你爹惯得他。”
卫繁以为姜太后真的生了气,噤声不语,连身姿都可板正了好些。姬明笙拉她偎在自己身边,笑着安抚道:“太后跟冶儿说笑,倒惊着你,不怕,有我呢。”
“长公主真好。”卫繁伏在姬明笙膝上,奉上一个甜浸浸的笑。
楼淮祀眼子快跑出眼眶去,酸水涌上喉咙口,忍不住道:“卫妹妹,你出来有些久,国夫人说不定正担心呢,不如我送你回去?”
姬明笙摸摸卫繁细嫩的脸颊,道:“我让茜红去跟国夫人知会了,要多留繁繁一会。”看眼儿子,又道,“再者,男女授受不亲,又有你什么事?”
楼淮祀气道:“我是顺道,我说过驱傩时要去找国夫人问安。”
姬明笙笑起来:“既如此,快去赴约,大丈夫一诺千金,岂能失信?”
“不行,我要把卫妹妹送回去。”楼淮祀被堵得快犯起心疾,辩不过亲娘,只好耍起赖来。
姬明笙低眉轻笑,问卫繁:“繁繁可愿留下多陪陪我?你的几个堂姊妹很是有趣,不如多与我说说。”
卫繁满心满眼的长公主,点头笑答:“我只陪着长公主,我给长公主说说我大姐姐画得画,我大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生得也好,处处都比我强。今岁的桃符,还是我大姐姐亲手画的,她还给我写春书。”
“哦,倒是个慧质兰心的小娘子,几时你带来让我见见。”
“长公主一定喜欢大姐姐的。”卫繁浑忘了楼淮祀,拣了闺中趣事说与姬明笙听,姬明笙一面认真听着附和几句一面冲儿子挑衅扬眉。
楼淮祀捂着胸口,他这心疾得下十剂猛药,治好后都要损阳寿十年。
姜太后到底心疼失魂落魄的外孙,在她老人家眼里,自已等人都满意,那卫繁差不多就是外孙媳了,至于卫家愿不愿意,全不在她老人家的思虑之中。既如此,准一对小儿女,又逢大节,无须拘泥,一道游玩看驱傩没甚打紧的。开口道: “好了,你放他们自在去,都已为□□为人母,还是这般爱顽笑的性子。”
楼淮祀泪盈于眶,还是他外祖母疼他。
姜太后忍俊不禁,道:“不许再做怪相,去外头看热闹去罢。”
楼淮祀得了意,朝长公主挤挤眉眼,等得卫繁抬眸,端整眉眼换上笑脸,又是个俊俏无双的小郎君。卫繁依依不舍,只太后都开了口,不敢赖着不走,乖巧地屈膝告退。太后顺道把姬冶也赶了出去:“冶儿也去。”
姬冶一笑,不紧不慢地退出万福宫,一晃眼的功夫,殿外没了楼淮祀和卫繁的的身影,也不知躲哪个角落说悄悄话,百无聊赖地摇摇头,见一个小内侍手里拿着一个怒目圆睁的方相面具,要过来戴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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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太后等他们走尽,斜倚着隐囊,道:“你在我跟前常抱怨阿祀猴子脾性,我还当你想为他找个端庄持重的妻子,没想到你竟喜欢卫家小丫头。卫小娘子虽不错,年岁小了些,半懂不懂的,性子又憨,怕不能当家做主。”
姬明笙不以为然:“这倒无妨,阿祀行二,他的娘子不担宗妇之职,只管随性度日便可。”又道,“阿祀这脾气,强要他娶一个不合他意,能闹到天上去。饶是卫繁,我都怕她受阿祀的欺负。”
姜太后终有些不甘:“你这个当娘的心胸倒是宽广,阿祀皇家血脉,倒成旁枝分蔓。”
姬明笙笑道:“娘亲,楼家又有多少根基,难道我姬明笙的儿子指着这点族产过活?淮礼居长,我视他如己出,楼家合该是他的。别说阿祀无心,就算他想争,我都不同意,眼皮子何其浅才盯着这一亩三分地。”
姜太后笑起来,她抱怨几句也就算了,自己的外孙,另外贴补就是,再者楼淮礼这个便宜外孙,她也是真心喜欢:“阿祀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可心可意的,不用你们当爹娘的操心。淮礼也该娶妇,旧年就该相看,他亲外祖父一死,倒把他给耽误了。”
姬明笙皱眉,厌烦道:“李家竟走歪门邪道,原先想让族中女儿嫁与礼儿为妻,阿爹放话说要亲自为礼儿指婚,李家就又缩了回去,不敢再有多言。今岁他们家老太爷一死,顶梁柱一倒,李家老太太又生馊主意,要李家女给礼儿做妾。他们家做事又不讲究,上次礼儿去看他外祖母,上午去晌午回,脸都青了,在自己院子里发了一通的脾气,后又跑来我这说要效仿他爹,终生不纳二色。”
姜太后一愣,嫌弃道:“无非是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他们李家女是见不得人还是专好为妾的?三番四次行这等下作事。 ”又骂姬明笙,“你倒抱怨起来,你一个长公主莫不是连儿子都护不住,别叫人给算计了去。”
姬明笙起身,言语轻蔑:“李家的事看在礼儿的面上,我不予计较,礼儿吃过的亏却要讨回来,既然李家女喜欢为妾,就让她做妾去吧,只不过进的不是我楼家的门。”
姜太后笑了笑:“你有分寸就好。眼下礼儿和阿祀兄弟和睦,家和万事兴,那些魑魅魍魉该处置就处置了,要当机立断。”
姬明笙回道:“女儿明白。”
姜太后不知想起什么,忽然意兴阑珊,叹道:“该管时管,该放时也得放,尽人事听天命罢。”拍拍姬明笙的手背,“笙儿,娘亲盼你能得周全,也好抵你旧时受过的委屈。”
姬明笙一怔之后,然后展颜而笑,傲然道:“我弱之被欺,我重之被轻,那才是委屈。娘亲,我不曾受委屈,不过踩到脚边水洼,污泥溅湿了鞋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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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繁把楼淮祀看了又看,还是疑惑不解,歪着头问道:“楼哥哥,你怎么不高兴?”
楼淮祀逼近她:“在殿中,你光顾着和我娘亲说话,对我却是视而不见,你说我高不高兴?”
卫繁奇道:“可长公主是你娘亲啊,再说了,长公主文武全才,我心中佩服,长公主之风姿令人神往不已。”
楼淮祀吓她道:“那是你被我娘骗了,她生起气来,能把你这小丫头吓哭。”
卫繁笑道:“才不会,长公主才不会吓我。”
楼淮祀道:“你怎知她不会?你还要跟她去骑马,她的白马叫紫追,疯疯癫癫的,跑起来跟后头有人拿火钳子烫它一般,你要是跟我娘同骑,不出一箭远,你这小丫头就被它甩到地上,摔个鼻青脸肿。”
“不会啊,长公主说她的宝马极为温驯,还通人性,嘴馋,喜吃饴糖……”
“那是拴在马棚里。”楼淮祀道,“在外头就是匹疯马,我爹都近不了身。”
卫繁有点被吓住,琢磨了半天,道:“有长公主在,说不定紫追会给我几公薄面?”
“岂能有等侥幸之心。”楼淮祀教训,又道,“温汤更去不得,我娘亲的温汤在深山里头,夏时可避暑,冬时去冻得骨头疼。”
卫繁越听越疑心楼淮祀是故意吓自己,扮一个鬼脸,笑道:“反正我信长公主,长公主去得我也去得。”
楼淮祀顿急了,道:“你与我相识在先,你怎能信我娘亲不信我?凡事还有个先来后道,先亲后疏,我娘亲凭何后来者居上?”
“我心慕长公主。 ”卫繁理所当然道。
“咣当”一声,楼淮祀算是翻了醋缸,酸浸浸地扮可怜:“你一见我娘就不踩我,可怜我在祠堂关了三天,靠一块硬饼充饥,就盼阿爹消气放我进宫看驱傩。”说罢,回头从小内侍手里拿过傩公的面具,伤心道,“这面具还是我千辛万苦挑来的,我送你的那个,想必你也忘在脑后,不曾带在身边。”
卫繁掂脚看了看楼淮祀手中红面傩公,忙摇手道:“不是不是,面具我带着呢,因长公主召见,不便带在身上,在彩棚那呢。”
楼淮祀一扫颓容,再扫一眼紧绷如弓谨惕非常的绿萼,忽地伸手抓住卫繁的手腕,拉着她就跑:“快走,小傩婆,去彩棚拿面具去。”